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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力只恢復了一多半,過去兩天里也只睡了七八個小時,林三酒很清楚,自己現在遠遠不處于她能達到的最佳狀態。
……能足夠應付過去今晚嗎?
她步伐輕輕地走在一條碎石鋪成的小道上,兩邊是厚厚的、高高的鐵絲網,無盡地蔓延下去,在遠處一點上相交又消失了。在沒有月色的暗夜里,就像是走在斑斑點點的漆黑蟲群中間一樣,不知何時會被呼嘯散開的蟲群所吞沒。
命運似乎從來不肯讓任何一件事順滑可心,總要在人們動手時投下百般波折和出乎意料。林三酒停下腳步,揉了揉自己隱隱作痛的眉心,開始有點兒后悔自己沒有和斯巴安一起來了。
……夜幕下的珍惜動物保護園,此時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座迷宮。
這不是一個比喻。
隨著她落下的每一步,林三酒都能感覺到腳下的小道緩緩地、輕微地傾斜出去了一點角度。她十分肯定自己走的是一條直線,但這條筆直的線最終卻將她帶到了一面石墻前頭;幾分鐘以前,在她瞭望遠方的時候,這面粗糙的青石墻還不存在于這條小道上。
今晚她順著記憶中走過一次的路,打算穿過珍稀動物保護園進入兵工廠。走著走著,卻始終沒看見上次差點騙了她一次的“灰白面孔”墮落種;等她覺得不對一回頭的時候,來路已經彎彎折折地消失在了另一片圍墻之后。
她當然不會傻到循著那條突然彎折了的來路,走進那片圍墻。然而越往前走,方向就越混亂得叫人摸不著頭腦;林三酒也沒料到自己出師不利,嘆了口氣,只好又四周望了一圈。
圍墻、鐵絲網高高低低的影子,比夜幕更黑沉了一層,濃濃地抵在暗夜上。偶爾有被圈在墻和網里的生物,沙沙地發出一陣摩擦聲響,好像在跟隨著她的腳步爬行,爬了一會兒就又停了。
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見過任何發出聲音的東西。含混著淡淡腥臭味的空氣深一陣淺一陣地吹過夜晚,每一次薄霧浮過,眼前的道路似乎都和剛才不一樣了。
“有什么必要把這兒做成迷宮?”
林三酒有點兒發愁,低聲抱怨了一句。平時又不會有人趁夜進來——
“因為現在是我們的散步時間呀。”
一個滑膩得仿佛是溜進耳朵里的聲音,緊貼著她的小腿處響了起來。
在那聲音吐出了第一個字的同時,林三酒的背后就乍然亮起了一片微微白光,一路將她護至腳跟;電光火石之間,她未曾轉身,雙臂朝后一合,兩股意識力頓時轟地擊向了中央。
當林三酒一擰身、又退出兩步的時候,剛才貼著她小腿說話的那個東西,已經從原地消失了。她很確定,自己那一擊分明擊中了個什么;但是碎石小路上除了漂浮起了一片灰塵、被打散了一片石子以外,卻連一點兒其他的可疑痕跡都沒有。
“好兇,”滑膩膩的聲音從頭上笑了一笑,“走了!”
林三酒一凜,急忙抬頭時卻只在墻上喇叭處捕捉到了一線一閃而過的影子,甚至連那影子有多大、是什么顏色都沒看出來,它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那是什么東西?
她停下來,純觸頓時從身邊鋪展出去,將周遭環境都化作了她感知末梢的一部分,如同將一塊蒙布掀了下去,露出了一片與她心跳呼吸共鳴的敏銳世界。
在純觸里,她身邊正遠遠近近地活動著不知多少東西,窸窸窣窣地在夜幕下爬走;當然,這在珍稀動物保護園里并非是什么怪事。可是剛才那個說話的東西速度快得驚人,一躍而沒,現在就連純觸也捕捉不到它了——或許也有可能是它慢下了速度,慢吞吞地在她感受到的畫面中假裝成了別的什么生物。
為什么它被打中了卻能毫發無傷,林三酒倒是沒有怎么多考慮。一直叫她難以釋懷的,是那句“這是我們散步的時間”。
散步是指什么?總不會是像狗那樣吧?
不不,更重要的是,那個東西說的是“我們”。
也就是說,珍稀動物保護園里所“保護”的東西們,現在有可能都在外面……散步了?
林三酒慢慢咽下一口唾沫,覺得頭更疼了。真沒想到,連這么個簡簡單單的“穿過保護園”的計劃都會出錯……她要做的事從來不會一帆風順,渴望也從不會輕易得到允許,仿佛她必須要與宇宙逆流而上,才能掙扎著存在一樣。
話說回來,大概人都是這樣的吧。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站在原地,等待著遠方那個一瘸一拐的影子朝她越走越近。
“救、救救我,”
那個干瘦枯小的影子,趔趔趄趄、跌跌絆絆地在黑暗中浮現出來,漸漸露出了一個小姑娘的樣子。在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林三酒即使有了心理準備,仍然不由心臟一縮。她面頰處少了一大塊面皮,血肉模糊之中隱隱能叫人看見一點粉白——那是她沾滿了血的牙齒,沒有了腮幫的包裹,徹底裸露在了風里。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傷,小姑娘的話音含含糊糊,喉嚨里的嗚咽聲越來越重了。
“姐姐,求、求求你了,”她哀墾著哭泣道,好像隨時都會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救我,我想……我想回家。”
林三酒一動沒動,抱著胳膊站著,望著她慢慢地、顫抖地朝自己伸過來了一只小手。
那只手未能碰到她,卻先抵上了一根形狀如同犬牙般流暢的黑色金屬。黑色金屬足有一米多長,一端像劍柄似的握在林三酒手中;犬牙的尖端沉沉地泛著暗芒,銳利得幾乎要刺破黑夜一般。這是斯巴安為她準備的一支兵工廠出品武器,最適合在對陣之初、還沒有摸清情況的時候用。
尖利金屬的銳角下,那個小姑娘僵住了。
“滾。”林三酒低聲吐出了一個字。
這畢竟是“珍稀生物”,她不想節外生枝——但是這些墮落種,真是毫無新意。
小姑娘身子也顫抖起來,猛地縮回了手,死死盯著林三酒,踉蹌幾步要躲,卻重重摔在了地上。她在驚懼中嗚咽起來,將自己縮成一團,如同一塊泥巴似的為她讓開了路:“求、求你,別殺我……”
一團黑色小小影子伏在地上,抖得像一片枯葉。
以利用人的同情心為狩獵策略,真是叫人惡心的東西。就是因為這種東西多了,末日里的進化者才會變得越來越不像個“人”——同情,善良,拯救,如今仿佛都成了叫人憤怒的劣質笑話。
林三酒走了過去,手指緊緊握住犬牙,骨節都微微泛了白。她也沒想到自己竟起了抑制不住的殺心:這種東西,留在世上有什么用?保護、繁育它又有什么用?趁早殺干凈了,也是為人類做了件好事——
猛一擰身,她卻又頓住了動作。
那小姑娘仍舊縮成一團,抱著肩膀,因為害怕過甚,正垂頭低低地不斷打嗝。即使它不是一個真正的活人,但至少它看起來與一個驚恐失措的小姑娘毫無分別——林三酒剛才的熊熊殺意像是一點點冷卻了的油,慢慢沉積凝固下來。
她這一次終于轉身就走了,沒有回頭再看一眼。有純觸開著,她一點也不擔心身后可能發生的突襲。
她只擔心自己到底該怎么出去。
既然這些“珍稀動物”能被放出來散步,就證明了一件事:園方顯然很有信心和把握,認為這些“珍稀動物”沒法從變成迷宮的園子里逃脫。也是,這些東西天天晚上出來散步,尚且不能找到出路逃離,那何況是她呢?
林三酒利用犬牙猛地擊飛了一個兜頭蓋臉朝她罩下來、像是破布一樣的東西以后,將它拄在地上,沉思了幾秒。她不能等到天亮時迷宮復位——況且會怎么復位還不好說——到那時,她潛入兵工廠的計劃就等于徹底失敗了。
雖然有點兒丟臉,但還是只能問問那對毛人兄弟,看看有沒有什么出去的線索了。
林三酒嘆了口氣,有點兒不大情愿地掏出了一只紙鶴。丟臉倒是沒有什么,不過畢竟是一張白紙折成的鳥,在夜色中藏匿不住,她只能希望附近沒有人看見這只撲棱棱飛進夜里的紙鶴了……
一張碩大無匹、扁平長須的臉,驀然從圍墻后拔地而起,朝小小白紙鶴一口吞了下去,隨即又轟地沉回了圍墻之后。僅僅是那么十分之一秒的工夫,夜色里就全空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林三酒眼花了而已。她甚至沒來得及反應,紙鶴已經被狠狠地從夜里撕扯了出去。
那張同時混有鯰魚和人類特征的臉,卻仍舊清晰地留在了記憶里。
這個保護園里,到底都藏了些什么東西?
林三酒暗暗心驚時,也猶豫起來,不知該不該放出第二只才好——她把紙鶴給了波西米亞一半,自己又用了好幾只,身上的已經不多了。再放一只,如果還是同樣的遭遇……
她還沒有下定決心,只見遠方夜里忽然亮起一道黃色光柱,有人遙遙地、隱隱地喊道:“那邊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