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爬上停泊場邊緣,只露出半個頭的林三酒,眼睛左右轉了一圈。
她整個身體都懸空掛在停泊場邊上,從她所在之處,只能看見一排排形態各異的飛行器肚皮;有的像個小型熱氣球,靜靜懸浮在地面上數寸之處,有的像個盒子,架在鋼鐵蜘蛛腿上,還有一艘飛船在跳踢跶舞——它肚皮上伸出幾個黑色小圓柱,隨著飛船尾部隱隱傳出來的音樂節拍,“吧嗒吧嗒”、互有上下地打擊著地面,不知道跳多久了,好像還要一直跳下去。
“節奏感比我都好,”林三酒心里咕噥了一聲。她耐心等了一會兒,直到確定附近沒人了,這才悄無聲息地翻上了停泊場的地板。
她沒有買到偽裝面具——老實說,能隨便買到的大路貨,可能也逃不出鯊魚系的偵查——不過林三酒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最顯著的外貌特征是什么,而恰好,她有辦法改變它。
往停泊場辦公室走去的林三酒,就像是一支暴露于陽光下的雪糕逐漸融化一般,越來越矮,越來越短。等她交完費和工作人員一起走回飛行器的時候,她甚至還腰間盤突出了——她的腰和胯就像是從中間折斷了,接上的時候沒對準,突出來了一塊。
Render對光影的改變操縱確實了不起:她就像一根放在水碗里的筷子,在扭曲了光線折射之后,足足比身旁的普通人矮了一個頭。
那工作人員卻很鎮定。也許他見多了奇形怪狀的進化者,直到給林三酒的飛行器解了鎖,他都沒多瞧她一眼,懶洋洋地又回去了——路上倒是又點了一遍錢。
林三酒爬進三角形飛行器的時候,整只昏暗的飛行器都在嗡鳴中重新蘇醒過來,頭上各式指示燈光和屏幕一一亮起,照亮了狹窄而熟悉的船艙。
“歡迎回家,”沙萊斯就像是在Exodus上一樣,柔聲說道。
林三酒跌坐進駕駛座內,聽著艙門緩緩關上,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這一趟可累死我了,”她回答了沙萊斯一句,調出了來時的飛行路線圖。
駕駛座前方的透明舷窗同時也是一塊大屏幕,此時被分成了幾個泛著淡淡藍光的區域:飛行日志,路線圖,飛行器數值顯示,和飛行器左右后三個方向的影像投射。
“你看余淵給你找的飛行器多好,一看就不便宜,”意老師作為她的潛意識,這個時候果然說話了:“你還把人家給推下飛船了。”
“我這不就是要去找他們了嗎?”林三酒有點心虛地說。“沙萊斯,你做一下飛行前檢測,然后我們沿著來時路線,尋找最近的下一個人類聚集區。”
在沙萊斯的主持下,一切都迅速有序;很快,飛行器就逐漸后退,滑入了停泊場通道中。前方跑道筆直地伸入了藍天,后方空中的大牌子上,空船位的數量增加了一個。
林三酒的目光在屏幕上一掃,登時注意到了后方影像中,那個工作人員又遠遠地出現在了通道盡頭。
他一改之前懶洋洋的樣子,正腳步匆匆地朝林三酒的方向趕來;在他身邊,一個頂著一腦袋雞窩的陌生男人,雙手比比劃劃,不知道在向工作人員說什么,很顯然是個進化者——然后,工作人員抬起手,指了一下林三酒的飛行器。
“沙萊斯,”她大笑了一聲,叫道:“走了!”
當飛行器乘著一道呼嘯而滑入長風的時候,那個雞窩男人腳下也突然加了速——他的速度確實夠快的,但和飛行器比起來實在無濟于事;林三酒只來得及掃一眼屏幕,他那張表情分明寫著“糟了糟了她跑了”的臉,就轉瞬從影像中掉了出去,換成了一片藍天。
“終于甩掉這幫狗了!”她忍不住叫了一聲,舉手想和人拍掌——身邊卻沒人。
沖入遠空的最初幾分鐘,林三酒一直在全速前進。她在幾個眨眼的工夫里,就將CBD區給甩得看不見了;余淵給她的飛行器性能確實極優越,哪怕是漫步云端這樣主要依靠飛行工具代步的地方,也少見有能與之相匹敵的。
在一連飛行了將近十分鐘后,林三酒多少算是放下了心:除非有速度相等的飛船會隱形,能同時逃過雷達和肉眼,否則她沒有被任何飛行工具跟上。
“落地之后,”她跟意老師說道,“提醒我一下,我得檢查飛行器,以免被人裝上跟蹤器。”
“那雞窩頭不是沒趕上嗎?”
“我昨晚在天空夜旅艙中睡了一夜,按理說他有足夠時間要增援,在消息發布系統和停泊場兩處堵我才對……他找上停泊場不奇怪,奇怪的是來得這么晚。”林三酒說話時,前方已經漸漸露出了另一個人類聚集區的起伏輪廓——一幢龐大崢嶸、形色沉暗的陰影,邊緣高低起伏,獨自而完整地站在遙遠淡藍的霧氣里。
“有一個可能性,我不得不防,”林三酒一邊說,一邊伸長脖子去看,“那就是他昨晚就來過了。這地方……可真不一樣啊。”
CBD區是由天空連接起來的商業建筑群,有序、自由而明亮;這兒卻像是一座放大了數十倍的、被時間磨損的古堡,盡管還不肯低頭,在逐漸接近的結局陰影中卻越發沉默暗啞了。
“這是什么地方?”林三酒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余淵存的地圖,不在這架小飛行器上,沙萊斯也不知道這一處人類聚集區的名字。
等飛近了一看,連“古堡”所帶來的莊嚴印象也淡了。整個巨型建筑物全是由一圈圈、一堵堵高墻圍出來的;它們呈螺旋形環狀上升,不是因為它的規劃設計,而是它根本就缺乏規劃設計——底層由墻圍出來的走道式空間擠滿了,就從外墻上再起一道新墻,像常青藤一樣繼續往上爬,搭出了一層層歪歪扭扭、時寬時窄的“樓層”,有的地方看起來連堅固程度都十分可疑。
每每兩道墻之間,有稀疏木板搭出來的走道,有用大塊布料拉起來的“吊床”,也有用水泥鋪就的正常地板。
只不過每層地面都被切分成了一截一截,中間露出了一塊塊黑漆漆的空隙;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底下一層的樓道獲得一點兒陽光——因為很多墻上,甚至連正經窗戶都沒有,把磚敲掉一塊就算是窗戶了。
“……飛行器停在這個地方,肯定會被偷吧。”她喃喃地說。
當林三酒猶豫著要不要停落在這個地方時,飛行器已經接近了它。在林立的陳舊招牌中,有一塊嶄新干凈的大尺寸廣告,吸引了她的目光——“烽火狼煙注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