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聲音響起之前,連林三酒都絲毫沒有察覺身后有人——她急急一擰身,原本拉著門的意識力驀然松開、席卷到面前防護自己;在身后圓臺門“喀噠”一聲關上時,她也看清楚了:一個人也沒有。
附近仍舊只有三個蒙著深紅布料的展臺,靜靜地立在天花板下。
“誰?”林三酒低低喝了一聲,卻無人回應她。
圓臺底座里的導游小姐,在門關上時就立刻慌了,隔著圓臺聲音模糊地驚叫了幾句“怎么回事”、“那是誰”——喊話時,她似乎正在手忙腳亂地找從哪里能開門,然而在幾下倉促摸索拍打的響聲之后,卻忽然一下陷入了寂靜。
林三酒后背上的汗毛一立,及時阻止了自己回頭的沖動。
假如她雙手沒被捆上,還可以不回頭,只把手伸到背后摸索著開門;但是現在,要開門必須用意識力……她不愿意將正在保護自己的意識力分流,去做一個比較精細、成功率卻未知的動作。
“你沒事吧?”她大聲叫了一句,說:“我沒辦法拉住門了,你自己出來吧!”
蜂針毒一點聲息都沒有。不管是前方展廳,還是身后圓臺,此刻都只有一片死寂。
剛才那一聲“是呀”,好像就在附近……是男是女,卻完全聽不出來:因為它根本不屬于男女嗓音,每個字都像是骨頭崩裂時發出的聲音,恰好形成了具有意義的音形。
除了墮落種,還能是什么?
林三酒的意識力掃描中,即使是角落或展臺背后,也沒有藏著任何墮落種的身影——那它就只剩一個地方可以容身了。
她的目光從這一片展廳中另外三個蒙著深紅布罩的展臺上一一掃了過去。
玻璃罩是隔音的,那只墮落種既然能將聲音傳出來,就說明它已經從玻璃罩中出來了。她從來沒有感覺這么脆弱過:身上的鐵索束縛住了她絕大部分的行動能力,跑不能跑,戰不能戰,抬手都抬不起來,甚至連唯一一個靠不上的同伴,都突然沒了聲息。
怯懦的人只有在自己占優勢時,才會殘暴起來;現在情況未明,林三酒只想掉頭逃跑——可惜連這個選項都被堵住了。
第一次,林三酒心中浮起了一個念頭:自己如果恢復成過去的模樣,或許也不壞。
“出來!”她怒吼了一聲,暗暗希望對方聽不出自己聲音中的害怕。“墮落種是吧?我他媽親手絞死的墮落種有千八百個了,你以為自己是什么優秀東西?”
她也沒料到,她這一番虛張聲勢竟然真的獲得了回應。從右手邊最遠的那一個蒙布展臺下,悶悶地傳出了“咯咯”的一陣笑;隨即,深紅色罩布就漸漸地鼓了起來,被推開的圓臺門給支出了一個半圓形的形狀。
那墮落種卻始終沒有從布后走出來。
“親手絞死呀……好可怕噢。”
門被打開后,它聽起來就不再是骨頭崩裂似的聲音了,清楚得像金屬撞擊,每一下都像是打在神經上,讓人難受得恨不得能抖腿甩手、把那聲音從身上甩下去。“可是,你現在不是沒有手嘛?”
在林三酒緊緊咬著后牙的時候,那墮落種又從深紅布罩后出聲了。
“你不要擔心,”它以一種充滿了過分同情的語氣,說:“你的同伴肯定沒事的。相信我,墮落種沒法從展臺里下來,進入人的體驗區……喲,忘了,我現在不就出來了嘛。”
導游小姐……現在可能已經被“堯瀚”抓住了嗎?
林三酒感覺五臟六腑都縮緊了一些;她想回頭看看玻璃管里“堯瀚”究竟是一個什么狀態,脖子卻僵著不敢轉。她確信,自己只要一轉頭,紅布下的墮落種就要出來了。
“不過嘛,我是特殊情況呀。”那墮落種的聲音又咯咯笑了幾下,聽在耳朵里,就好象整個腦袋都變成了被那聲音一下下敲擊的鐘。“那一個會演戲的墮落種可不是我這種特殊情況,唔,你的同伴肯定沒事。”
林三酒不愿意表現得好像她很關心導游小姐,對方是自己的弱點一樣,因此沒又搭話茬,只是勉強冷笑了一聲。“看來你很清楚這個地方的設置啊。”
紅布后,墮落種仿佛嘆息似的幽幽地吐了口氣。
“是啊……要不我怎么能出來呢?”它用十分耐心的語氣說,“人鉆進圓臺后,只要一靠近那些神經線,哪怕是亂撲亂撞時不小心靠近的,神經線也會主動貼上來。這么好的機會,你剛才沒試試,多可惜。”
“碰上之后呢?”林三酒一半是為了拖延時間,一半是為了打探消息。
墮落種不知道看出她的用意沒有,卻挺配合。從紅布后,那聲音穩定而令人難受地響了起來:“碰上后,就借由人工神經線進入了墮落種的腦海呀。當然了,仍然會記得自己實際上是一個進化者,也會知道這是暫時體驗,最后還是要回去……畢竟誰也不會真的愿意永遠變成墮落種。”
“那為什么會有人愿意體驗這種事?”即使是如今本質劣質了不少的林三酒,都無法想象出一個合適的原因。
墮落種又低聲笑了一下,林三酒全神戒備地等了幾秒,它似乎卻沒有再進一步解釋的意思了。那片紅布成了一張悄無聲息的屏障;她明知道紅布后頭就是一個令人恐懼反胃的生物,卻不知道它究竟要何時才會露頭現身,更不知道它露頭現身的時候,自己該怎么辦。
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見身后響起了低微的、悶悶的一聲響,幾乎是緊貼著她的后腦勺響起來的——本就已經接近驚弓之鳥的林三酒,在一驚之下急忙扭身回頭,沒忘在身上打開了意識力防護;只是目光一落在身后,她頓時反應過來,那聲音不是沖著她來的,是從玻璃管內部發出的。
“堯瀚”裂開了。
剛才那個與任何一個活人都同樣真實的“堯瀚”,現在就像一張肉皮,隨著里頭的東西漲大了尺寸,終于繃不住了:從下巴、胸口、大腿根、胳膊根等地方,原先那一個女人的外表漸漸撕裂開了,斷口絲絲拉拉地抽出了無數白筋,露出了底下的墮落種部分真容。
斷皮之間,是一片漆黑光滑,閃爍著滑光的皮膚。
“堯瀚”的身體、眼球和頭發,隨著底下墮落種越漲越大,逐漸全部裂成碎片,卷抽縮緊成了一條條掛在黑色墮落種身上,很快就被底下的東西幾口就全吞了回去——剩下一個從未見過的全新人形墮落種,正緊貼在玻璃管壁上,緊緊地盯著林三酒。
它那形狀與人類有幾分相似的頭顱中央,沒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個深洞。那深洞正對著林三酒;隨著它猛地以頭撞上玻璃管,她又一次聽見了剛才那聲撞擊的響聲。
她看著玻璃管內的墮落種,明白了。
“蜂……蜂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