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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其他變形人看見喬教授與一個“變形人”走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也自然會對喬教授減少幾分警惕吧?
抱著這個想法,當屋一柳與老太太結伴走向停車場的路上時,他卻發現不是他改裝后的面孔給她帶去了多少安全性,反而是老太太給他提供了近乎無窮的慰籍。
同路人雖然只多了一個,卻是從黑暗到突然有了光明的質變——他的呼吸、思維都從沒完沒了的顫栗中,逐漸平穩緩和了下來,叫他從未這么感激過老太太的存在。
因為他嘴巴正處于“消失”狀態,一路上二人自然不能交談;直到二人坐進了那輛十年前型號的雪佛蘭里,“砰”一聲關上了門,屋一柳才總算松了口氣。
“先別摘下貼布,”老太太未雨綢繆地吩咐了一聲,在后視鏡上仔細看了看,慢慢倒車出去,一邊開一邊說:“我的住所離這里不遠,等我們進了屋再說。”
屋一柳趕緊點了點頭。他原本就算回去了拿上錢,也仍然不知道茫茫天地該往何處去;在瀕臨絕望的時候,竟能遇上喬教授收留,簡直是絕處逢生一般的運氣。
“這附近有好幾家人,都是學校里的教授。”在她開進一個住宅街區的時候,老太太低聲說:“我暫時沒有見過他們的臉變形,但是我還不敢貿然信任他們。下車的時候小心點,別讓他們看見你來了我家。”
屋一柳不準備再回學校宿舍去了,那么哪怕沒有李伯斯,其他同學也會開始猜測他的失蹤意味著什么,自然絕不能叫其他人察覺他與老太太有聯系。
喬教授的家是一群聯排屋中的一間,面積不大,沒有多少裝潢;在滿屋子的書里,唯一的裝飾是茶幾上一捧新鮮而豐碩的花。在二人做賊一樣悄悄摸進屋子里以后,老太太把門鎖好了,將窗簾也都拉上了;屋一柳揭掉膠布,使勁揉著眼皮上的殘余膠水,問道:“教授,原來你也……你是什么時候察覺到的?”
老太太在嘴唇前比了一根食指,示意他放輕聲音,低聲說:“小聲點,我家墻壁很薄。”
等她示意屋一柳坐下后,她才繼續說道:“你的問題,留到一會兒我再回答你。你呢?你對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是什么?”
“我想想……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可能已經好幾個月了。”屋一柳苦笑著說,“我很難講,到底是幾月幾號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就好像我本來一直沒去留意,等注意到的時候,變形人已經到處都是了。”
這個答案是百分之百的實話,深究的話卻不免叫人疑竇叢生:身邊的人臉突然變形了,這可是恐怖片級別的驚嚇,怎么會一開始注意不到?有時連他自己回憶起來時,也是滿腹疑惑;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懷疑是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
但喬教授聽了,面色卻沒有變,只是慢慢點了點頭,說:“是啊……是這樣的。”
屋一柳怔了怔。
“一開始他們的臉變形得不很厲害,甚至都稱不上變形,只能說是變化。”老太太望著面前那一瓶淡紫的花,語氣平平地說:“比如說,有人好像瘦了,顴骨突出來了一點兒;有人好像胖了,眼睛看著小了;還有人好像曬黑了一層……在初期,都是平平常常的細微變化。”
對于這些初期的征兆,屋一柳完全沒有任何印象了。他再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想來老太太也看出來了,沖他笑了笑,皺紋驀然深了些,又淡了。
“是的,我對他們的了解,可能比你多一些。比如說,我知道他們那種形變是不可自控的,但是在發展一段時間之后,當他們可以把臉摘下來的時候,他們就可以控制住自己的面孔了。”
“教授,你知道他們是怎么一回事?”屋一柳忍不住從椅子上傾過了身。“我也是今天才發現他們可以把臉摘下來的——”
他說到這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將自己的經歷都一五一十說了,老太太只沉默地聽著。盡管她什么都還沒說,卻像是有一些歲月如云般從她頭上飄過去,投下的暗影,叫她陷入了某種屋一柳難以觸及的情緒里——她就這樣坐了一會兒,才嘆息似的慢慢開了口:“……這世界上,誰能真正知道他們是怎么一回事呢?”
屋一柳能感覺到,接下來她要說的,恐怕會遠遠超出自己想象——他等待著的時候,緊緊絞著自己雙手,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你這樣的年輕人,到底還是比我有勇氣,竟主動找上了我。”喬教授嗓音發啞,說:“前幾個月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老是低著頭不敢看人,想方設法避開與他人接觸的機會……我都看在眼里,也早就想過,這或許是因為你也看出了那些變形人,正在感到害怕。”
他的行為原來有這么顯眼嗎?怪不得會被李伯斯盯上。
“那,喬教授,你為什么一直以來什么都沒和我說?”
老太太搖了搖頭,低聲嘆息著說:“我不敢。因為有太多不確定性了。可能你其實是一個變形人,想誘使我對你失去戒心、主動坦白,就像你說的那個班主任一樣;如果你不是變形人,你可能會認為我是來試探你的變形人,到時你對我有什么反應,也是未知之數。”
她說到這兒,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可能性,就是我們兩人都是正常人,但是……會有一方為了取得變形人的信任,把另一個人交出去。”
在聽見這句話之前,這個辦法甚至從來沒有進入過屋一柳的腦海。
“教授,你太謹慎了,”他怔了幾秒,才壓下驚意勸道:“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事呢……全世界都變成了怪物,好不容易找到同伴的正常人,怎么可能會把同伴出賣給怪物,然后自己孤零零地擔驚受怕呢?而且就算出賣了,換來了一時的信任,長久來說自己的臉也還是不會變的,遲早會被變形人發現,這得不償失啊。”
喬教授微微笑了一笑,似乎因為他這一番勸解而感到了幾分欣慰。“我很欣賞你這樣的年輕人,既有一顆擺得正位置的心,又有一個能理得清邏輯的頭腦。”
屋一柳剛剛生出了不好意思,只聽她繼續說:“但是,你有所不知……這些可能性,其實都是發生過的事實。我就親眼目睹過。”
“是誰?”他吃了一驚,一連串的問題都出了口:“我們學校里發生的嗎?什么時候發生的?還有誰是正常人,把誰出賣了?”
“不是在這所學校里發生的……“喬教授垂下了眼睛,面頰在她花白稀疏的卷發下若隱若現。“是我任教的上一所大學。”
屋一柳完全沒聽懂。自從他兩年前來到這所學校,喬教授就已經在這里了——他想著想著,猛然倒吸了一口涼氣的時候,老太太輕聲開了口。
“是啊……所謂太陽底下無新事。人們面孔變形扭曲、變成怪物這件事,在三十六年前,已經發生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