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出租飛行器找到Exodus的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
或許是因為鯊魚系還沒找到Exodus的藏身之處,或許他們拿它也沒辦法;當林三酒駕駛著Exodus沖出霧霾,在高空中一個盤旋,筆直沖向繁甲城的時候,她從沒有像此刻一般感激它的存在——當命運推著她漂離了親人與朋友,獨自一人向漆黑無聲的遠海流去時,至少她還有這一艘飛船,能夠載著她轉過頭、沖破云浪。
與前往舊海之巔時不同,Exodus飛向繁甲城,就是一頭扎入人類密集區里。
不再是遠遠地掃一眼了,這一艘雪白龐大的太空級飛船,正以被嚴格禁止的速度穿破了漫步云端各大交通層面、交通路線;以沙萊斯的控制靈敏度,自然不至于真撞在哪一架飛行器上,但假如林三酒能從飛船上探出頭、往后看的話,她就會看見自己在身后高空中留下了一片片的鳴笛、混亂和癱瘓,連成了一條她走過的路。
好笑的是,沒過一會兒,林三酒就從“烽火狼煙”的緊急交通新聞里聽見了自己:女播音員將Exodus外表描述了一遍,譴責了這輛飛船主人“自殺式的盲眼飛行方式”,還將林三酒穿行過的地方、去向都仔細通報了一遍;兩三分鐘以后,她突然頓了一頓,隨即激動起來。
“根據剛剛得到的消息,這一艘瘋狂的飛船終于停下來了!它目前正懸浮于繁甲城頭上,繁甲城中的居民請務必……”
林三酒“啪”地一聲關上了通報。
她沒有搭乘懸浮艙,一步步穿過停下發動機后顯得空蕩、廣袤而寂靜的飛船,來到了飛船底部的接駁艙。
當她走到鵬平當初被困之處時,她看見了一小堆玻璃碎片,忽然停下了腳。余淵用來困住鵬平的玻璃杯,被強行解開之后就成了一堆垃圾,她忘記收拾了。
林三酒盯了它幾眼,忽然再次掏出了“烽火狼煙”。
這一次,她主動搜索起了最近漫步云端中的流行話題與新聞。在匆匆翻過好幾條“昭示了人生真諦的蛋炒飯”、“真·換頭術”、“即將到來的大洪水”之類的訊息之后,她果然在熱議度稍低一些的排行中,看到了一個話題討論——“解物工匠成為漫步云端熱門高薪行業之一?”
她點開話題討論,打開了相關影像;在成百上千條的討論中,她沒找多久,就找到了當初那一個放走鵬平的解物工匠的照片。照片本身沒有什么出奇,只不過是他伸手接錢的一幕而已,好像是偷拍的,除了他之外,照片上就沒有別人了,也看不出來在哪兒——如果沒有來過Exodus上的話,確實看不出來。
但林三酒只是掃一眼,就認出了解物工匠背后黑乎乎的那一片,正是Exodus的接駁艙。交錢給他的那只手,是司陸的手。
玻璃杯剛被解開的時候,她正忙著壓制鵬平;在拎起他、準備帶他前往飛船內部時,林三酒扭頭看了一眼正給解物工匠付錢的司陸。
因為她微微轉過了身子,她手中拎著的鵬平也跟著一起轉過去了,從他的眼中,應該正好能看見這一幕。
林三酒在一瞬間什么都明白了。
……鵬平的能力野火燎原,原來早在他被放出玻璃杯的那一刻,他就發動過一次了;發動的對象,正是唯一一個與鵬平有過短暫接觸的外人。
那個解物工匠,成了鵬平向外界、向鯊魚系傳達訊息的途徑。
這一來,哪怕他們再小心,再怎么確保解物工匠本人沒問題,自然也都沒有意義了——有屋一柳在外面等著,當他發現突然有一條解物工匠的訊息變成了漫步云端中的熱門討論時,他恐怕也就明白了:這是鵬平發給他們的信號。
這信號中隱含了什么意義的內容,林三酒看不出來;但是怪不得謝風說,她僅僅在租賃行等了一兩天的時間。如果解物工匠離開飛船后,野火燎原讓訊息也立刻開始流傳起來的話,屋一柳在那個時間點派她去租賃行守株待兔,到林三酒上門,正好是一兩天的工夫。
林三酒聽見自己輕輕笑了一聲,手指在小白盒子上合攏了。
幾秒鐘后,“烽火狼煙”個人終端就變成了細碎的碎片渣塊,紛紛簇簇地落進了那堆玻璃里。
“沙萊斯,”林三酒十分平靜地吩咐道,“打開接駁艙入口。”
在徐徐打開的船艙底板之間,逐漸露出了城道層層疊疊、鋪展得漫山遍野的繁甲城。她忽然想起,當她第一次來到繁甲城時,給她帶路的少年十分驕傲地說,即使這兒很窮,他依然喜歡在繁甲城中生活;如今連同那少年一起,整座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個空殼,和空殼內不斷游走,失魂落魄的一條魂魄。
八頭德曾說過,整個繁甲城能出入人的地方,全都被次空間給包裹起來了,被徹底封閉住了——但是,放出次空間的人恐怕沒想到,林三酒正好有可以跨越空間的手段。
“你一定要在心中仔細回想出落腳點的模樣,”意老師囑咐道,“如果只用一次梵和的空間跨越,我想精神穩定度上還不至于出什么問題。可是萬一你落腳點出錯,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你放心。”林三酒答道,“我這一步不會出錯,我能感覺到。”
她站在打開的接駁艙入口邊緣,閉上眼睛,往空氣里邁了一步。無數層空間與宇宙,花朵與誤解,眼淚和光影……都漸次在她面前打開了,裹住她,推著她,穿過她;與上一次恍恍惚惚的目眩神迷不同,這一次林三酒甚至沒有多注意自己身邊穿梭而過的萬千世界。
她的目標清晰穩定,就是腳下的繁甲城。
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還是在同一刻;當林三酒感覺身體一穩的時候,她在睜開眼睛之前,就知道自己來到目的地了。
然而在她睜開眼睛之后,她卻愣住了。
這兒的確是繁甲城沒錯,這種長長的、綿延層疊又枝蔓叢生的構筑方式,是僅有繁甲城才有的特殊風格;可是入眼的卻不是熟悉的城道、磚墻或石板地了。
就好像有人在繁甲城內部上了一個涂層:城道里覆蓋著雪白的墻壁與不見一絲灰塵的地板;天花板上,一盞一盞的長方形白燈投下了明亮而冷漠的光;半人多高的金屬密封罐、無數白色管子、結構復雜的金屬架……放眼望去,她的目光順著原本城道形狀的房間向前伸展,看見了更多數不清的、她也叫不上名字的設備。
繁甲城究竟變成了什么東西?
八頭德怎么一句也沒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