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師竟在那一團濃稠黏厚、幽綠臟污的湖水里,泡了這么長時間……他怎么呼吸?他還清醒著嗎?
林三酒一想到將無數尸體都泡成了尸湯的綠湖水,竟會流入人偶師的鼻喉肺器里,甚至有可能將他也變作一具尸體,難受得渾身皮膚都像是翻了個個兒,下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沒有立即沖上去。
畢竟,她沖上去能怎么樣?
在末日世界里,她能力戰力俱在,尚且無法對副本造成威脅,何況是現在?
再著急,她也只能暫且相信一次人偶師的能力,相信他還活著——哪怕沒有什么根據。
當林三酒猶豫著,在心里琢磨起該怎么救下人偶師的時候,那男女不辨的腫脹巨人,也慢慢地停住了腳步,四下看了看。
撐開了囊泡似的眼皮,兩只眼球圓圓地、怒漲著凸進了空氣里。
林三酒都能感覺到,那雙好像馬上要被氣體撐爆炸的煮雞蛋,遙遙從遠方掃了過來,在自己的方向上劃了兩圈;她趕緊從床單底下轉開目光,重拾腳步,假裝慢悠悠地往前走。
“副本人”當然是什么奇形怪狀都有,腫脹巨人顯然沒有對遠方那個披著白床單、活像扮鬼一樣的人起疑心,又轉過頭,左右打量起空蕩蕩的荒地——或許是林三酒先入為主了,但她怎么看,怎么覺得膨脹巨人的模樣像是在挑房地產。
他果然是來這兒“落腳”的吧?
看了兩圈,膨脹巨人微微地點了一點頭,仿佛終于滿意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林三酒一激靈,知道他要干什么了,趕緊轉身就往后方跑。
當卡車司機說膨脹巨人在尋找落腳地的時候,這句話聽上去普普通通,險些擦著她的心神邊緣滑過去;直到她想起了紅T恤衫的反應、小樹林,以及卡車司機留在路邊的卡車時,林三酒才終于靈光一現,將碎片拼在了一起。
假設打哈欠是紅T恤衫產生疑心時的第一反應,那她究竟是哪幾句話讓他產生了疑心,就是一件清清楚楚的事了:一,座談會什么時候開始;二,座談會地點在哪里。
這兩句話叫紅T恤衫的眼睛都被眼淚給糊住了,也徹底暴露了林三酒不是副本的事實。
為什么呢?
答案就清清楚楚地在眼前明擺著:因為根本就不存在小鎮。
林三酒想到這兒,邊跑邊抬頭看了一眼離她最近的建筑。
一個停了電、昏暗喪氣的游戲機廳,坐在一百來米之外的土路邊上,斷續隱約地往風里灑破碎的音樂樂符,好像是人看見它,才幻想出了它的聲音一樣。
……它當然不可能是誰建造出來的。
游戲機廳也好,樹林也好,卡車也好;林三酒現在終于明白了,她逗留經過的每一棟建筑,她在“小鎮”里所看見的一切物件,其實都是副本的“殼子”。
若是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些副本們就好像是寄居蟹一樣,副本場地就是他們的貝殼;他們既可以以“蟹”的形式單獨出現,也可以拖著“貝殼”一起出現。
而幾十近百個形態各異的副本,都在“座談會”的號召下聚集在了附近。
就像此刻的腫脹巨人一樣,他們找到了落腳地后,也各自掏出了樓房、旅行中介、農莊……等等“貝殼”;末日世界里各式各樣的副本場地,都拿出來拼在一起之后,就組成了這一個“小鎮”。
假如林三酒不是在半路上遇見紅T恤衫的,恐怕她就會是在“小鎮”里看見那一家汽車旅館的了。
一旦想明白了這一點,游湖副本會去哪兒找落腳地也就顯而易見了。
與其他副本不同,游湖副本的本體是公園一角,占地相當之大;當游湖副本準備“落腳”的時候,他必須要往鎮外空地走——這也是為什么她在一想明白之后,就立刻繞著小鎮外沿走了大半圈的原因。
林三酒從肩頭上連連往回扔了幾眼,也不知是在第幾次時,她又一次看見了游湖副本里的公園。
人工綠樹林被湖岸頂了起來,形成一岸綠影。一群毫無生機的舊游船聚在木臺邊,天鵝頸、青蛙頭都在寂靜里不斷微微起伏;大地的傷口綻裂了,裂開了一大片濃湖,顏色幽暗得好像水里浮著一層黏膜。
要不是剛才林三酒反應得快,她此時早就掉進湖里了;她急急停住腳步,回頭仔細一看,卻不由愣住了。
……原來也可以只有“貝殼”單獨出現,“蟹”卻沒了。
她瞇著眼睛,一連找了幾圈,在哪兒也沒看見那一個膨脹巨人的影子——更別提被他用湖水困住的人偶師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林三酒以氣聲低低罵了一句,猶豫了幾秒,一步步慢慢朝游湖副本公園走了過去。
應該……應該不會觸發吧?
她在惘然不知的情況下,都鉆過不知多少次副本殼子了,什么也發生。這次……或許也不會例外?
在快要踏上那一片無人打理而長滿野花和雜草的草地之前,林三酒頓住了腳。
游湖副本的出現,改變了原本的地勢;剛才平平坦坦一片荒土地上,現在卻有了湖岸起伏——從她所站之處往下一看,正好能遙遙看見大半綠湖。
……以及綠湖水下隱約的漆黑人影。
他的頭發散開了,水草一樣漂浮著,身體都好像脫了力,在水波折射中變了形,虛軟得仿佛沒了生機。
林三酒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偶師。
床單被她攥在手里,歪歪地扯下來了一半,顫抖出了波紋。
既然副本都將她當作了他鄉遇故知,那她還有什么好怕的?
就在林三酒一扔床單,準備大步沖下去、跳入湖里的時候,她卻沒有料到,自己竟被人一把按住了肩頭——這一驚確實非同小可,甚至連她沉睡的能力與戰力都激靈一驚而醒過來了一部分,轉手就條件反射式地反擊出去了一拳。
“等等!”
紅T恤衫的聲音從身后乍然響了起來——他舉起雙手,急急連退幾步,壓低聲音對轉身過來的林三酒說:“是我,我對你沒有惡意!你別下去,你要是下去了,就未必還能再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