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殺戮旅館’——”
后面幾個字,霎時輕了、遠了,模糊了,被驀然打穿夜空的雷電聲給震散了影子。
劈過一道閃電,眼前汽車旅館雪白乍亮:十個房間房門緊閉,不知道從哪一扇門后,傳來了女人愉悅的一串笑聲;一輛舊福特歪歪扭扭地停在停車場里,駕駛座的門大開著。
“是誰?”一個男人幾近瘋狂的喊聲,隱隱約約,被不知哪個房間里嗡嗡的電視新聞聲包裹著,不依不饒。“是誰干的,誰?出來!”
林三酒悚然一驚時,那一幕黑夜下的汽車旅館、雪白沉猛的雷電,在一樓陰影里獨自亮著燈的紅色飲料售貨機……就又像來時一樣,從腦海里突兀地消失了。
“……很高興認識你。”
直到這時,紅t恤衫的下半句話才清楚地傳進了她耳朵里。
林三酒眨了眨眼睛,感覺心跳剛開始咚咚加速,那令人生驚的一幕已經不見了,冷汗才發了個芽。
她剛才看見的,就是“殺戮旅館”副本吧?
難道說,這就相當于副本的“名片”,副本一報上名字,她就能認識到、看到副本內容?
“我們副本之間用不著報上名字,”
在聽過林三酒的描述之后,紅t恤衫——林三酒還是很難管一個人叫旅館——看上去并不吃驚。
“我們只要互相看一眼,就能知道對方大概的類型,內容和模式了……有點像是你剛才看見的那一幕。想不到面對人類時,報上名字也有同樣的效果啊。”
面對人類時,效果應該是減弱了不少的。
至少林三酒剛才看見的那一幕,所包含的信息量并不大,還不如“殺戮旅館”這四個字給的提示多——她更像是看了一眼殺戮旅館的預告片,體驗了一把它的氛圍感。
紅t恤衫顯然對自己很滿意,很有談興,指著自己雙腳說:“你看,這個副本生物沒穿鞋,是吧?因為他在旅館房間里一直光著腳。你再看我的十個指甲,是不是都泛著暗黃?因為十個旅館房間墻壁就是這個顏色。”
林三酒有幾分怔怔地,隨著他的比比劃劃,目光在他身上慢慢轉了一圈。
按照他的說法,紅t恤衫是另一個副本生物的標志,身上某條形狀特殊的污漬是通關存活的重要線索……他說,如果一個參加過“殺戮旅館”的人看見他,就會感覺他身上處處是令人熟悉的細節與氣息,因為他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副本生物集成體——他就是副本本身。
等他介紹完之后,林三酒倒是感覺可以管他叫他的本名了。
“你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她提起精神,盡量冷靜下來,重復道:“為什么你,一個以捕捉殺戮進化者的目標的副本,卻想要來幫助我?”
殺戮旅館沉默了幾秒。
“我在外面時,受本能驅動,必須要運行副本,從而造成了進化者的死亡……就像一個電腦程序一樣,怎么走,不受我的控制。這跟我主動愿意捕捉殺戮進化者,并不是同一碼事。當我在這兒面對你的時候,我發現,因為不需要強制性地運行副本了,我也就暫時擺脫了本能驅使,這讓我松了一口氣。”
林三酒揚起了一邊眉毛。
他擺了擺手,說:“你不要誤會,我并不是珍惜進化者的人命,或者覺得心中有愧。你們的死活,對我而言并沒有意義。我之所以會松一口氣,是因為我自己終于從這種強迫性的存在方式中,暫時自由了一會兒……一般來說,曾經是前任人類的副本,更常產生這種心情。”
她不由想起了那一個不得不反復在幾條街上轉圈、無望地尋找獵物的卡車司機。
“假如在這里,明明沒有必要,也還是對你動手的話,就有點像是……怎么說呢,像是做本能的奴隸做久了,主子一時不在,我還繼續自己奴役自己。所以,我不是為了幫你,我只是在給自己尋找更多的存在方式與可能性。”殺戮旅館聳了聳肩,總結道。
林三酒想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說法。
“當然,在這兒也完全擁抱本能、以前并非人類的副本,數量不少。”他補充了一句:“除此之外,我想肯定還有很多副本認為,人類不該存在于這個地方……一旦被他們發現了,他們會怎么處置你,我還真是說不好。”
“假如有副本對我下手,我該怎么反抗?”她問道。
殺戮旅館摸了摸下巴,好像很難回答。“老實說,我想不出來。你作為一個低級生物,能怎么辦呢?你的進化能力和特殊物品,就算還能用,用在我們身上也是無效的,不信你試試。”
說著,他還真的一腳邁出了停車場,站在林三酒面前,把半邊身子都湊上來了。
……試試就試試。
林三酒好不容易叫出來了一個入手后從沒用過的鬼繪,張開了畫布。不管她怎么用它在殺戮旅館身上拍來打去,鬼繪就如同一張最普通的畫一樣,壓根對他不起反應。
殺戮旅館兩手叉著腰,一點顧忌也沒有,還敦促她:“沒別的東西了?這玩意兒是專門吸收人的吧,不行呀,我們不是人,只是一個人形的’角色‘……要是我愿意,我也可以是一部紅色飲料售貨機。只不過人形最方便,所以大家才都選擇了人形。”
林三酒頗有幾分喪氣地擺了擺手。
不是人或人形的問題,她能感覺到,在面對殺戮旅館的時候,特殊物品沉默平靜得如同一塊石頭。
面對副本,難道她和人偶師就真的只能做一塊案板魚肉?
“既然你都知道你處于風險之中了,你還留下來干嘛呢?早走早好啊。你為什么要找游湖副本,就是為了往他懷里跳嗎?”
別看林三酒對于此地的問題多,殺戮旅館對于她的問題也是一個接一個——“還有,你是怎么進來的?”
她苦笑了一下——她要是知道該怎么脫身就好了,她還指望著人偶師能提供一個思路呢。
想了想,林三酒換了一種問法。“副本可能會對我怎么樣?”
“啊?”殺戮旅館一怔。
“你不是說,其他副本可能會對我下手嗎?”林三酒問道,“副本能動用什么辦法?”
殺戮旅館皺著眉頭,沉吟著答道:“……那應該要取決于副本。有的副本,比方說我剛才在座談會上遇見的那個,它是個迷宮,最擅長利用似是而非的信息,讓人以為自己正在通過理智分析走向出口,實際上卻在一步一步往迷宮核心的死地走。信息迷宮要對你動手的話,我猜應該是通過言語,使你慢慢變成它的傀儡——但你一點都不會察覺,因為你覺得自己始終在清醒地思考。”
“你們副本,座談會上就在交流怎么害人?”林三酒打了個寒顫。
殺戮旅館笑了一聲。“這不必交流,我們彼此間掃一眼就知道了。我們交流的……我無法用人話表達出來。”
“以后有機會,你可以試著告訴我。”林三酒又問道,“其他副本呢?比如說……那個游湖副本?”
“他啊,我想他跟我差不多,”殺戮旅館說,“都是在一套規則下,由進化者自相殘殺的副本,我們自己并不主動參與。所以這一類的副本,應該就是抓住你之后,一直不松手就行了。”
林三酒一驚。“然后呢?”
“一直被困在副本里的人類會變成什么樣?”殺戮旅館反問道,“當然最后就是變成副本生物了。”
現在離人偶師被困,已經過去多久了?
“實不相瞞,我需要幫助。”她壓低聲音,急急地說。
殺戮旅館一臉“我早就看出來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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