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在這個世界上,是什么人也沒有的。
林三酒沒有家人,沒有愛人,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任何一個人始終坐落在她的生命里;僅有的朋友也在她自己的人生中走著平行線。她后來想過很多次,她之所以迅速陷入了任楠的圈套,或許是因為她十分渴望陷進去。
做一個獨立自主的人,與心里知道她對這個世界上任何人來說都沒有多重要,是兩碼事。
有太長時間,她只是生活在宇宙間一顆塵埃上的一顆塵埃上,在一日日明暗交替的角落里,想象著外面有多少行跡不同的生命,永遠也不會與她產生交錯。
然后,末日來了,將她送入了一段新的生命里。
她知道斯巴安一直在尋找自己的那一刻,就像是當她意識到禮包近乎絕望地需要自己、當她感到波西米亞像個小孩似的依賴在她肩上、當她知道自己像根絲線一樣將人偶師系在人世間的時候一樣,她體內好像還有一個更小的林三酒,正在無法自制地戰栗顫抖。
林三酒感到有點慚愧。
她被人說過不少次,“是個好人”,可是好人會像她現在一樣嗎?在Karma之力即將席卷世界、一路上小道消息各種流言不盡其數的時候,好像只要抬頭聞一聞,就能聞見地平線上壓過來的暴風雨了——在這樣的時刻,她卻從體內深處緩上來了一口氣。
盡管還有各種未知的陰影和不安,但是至少現在看起來,一切零件都在按部就班地運轉,她所渴望的似乎也越來越近了。
只不過,只要自己和朋友們好好的,外面的世界不管迎來什么災難也不重要了,這不是有點太自私了嗎?
當然,她沒有把這份心情跟人偶師分享——何必自取其辱呢。
“兵工廠廢址就在下一站,”
公共飛船上的廣播忽然響了起來,打斷了她的出神。“在這里下船的乘客請注意,兵工廠廢址如今依然屬于是兵工廠的私產,處于兵工廠的嚴密掌控下,觀望時切記不要越過警戒線。”
林三酒心臟砰砰一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打開了獨立客艙的門。往外走的一路上,有好幾個客艙里的乘客也都出來了,不過真正要下船的,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其他人都圍在飛船中段的窗戶附近,似乎打算能從空中瞧一眼如今被拋棄不用的兵工廠原址。
不過不巧的是,此時這一艘公共飛船上的視野受了很大影響,因為與它平行著緩緩前行的,是另一“片”通體漆黑的飛行器——至少十來個黑色方格,每個都足有一間臥室那么大,星羅棋布地占據著一小片天空,以統一一個速度跟在公共飛船旁邊,前后進度絲毫不亂,仿佛隱含著自有的一套排布邏輯。
……人偶師到底口袋里有多少古怪東西啊?連他的飛行器具都叫人看不明白。
林三酒嘆了口氣,踏上了通往地面的接駁船。讓人偶師坐個短途飛船,他還勉強可以忍受;可是前往兵工廠廢址的長途公共飛船一路走走停停,要花上兩三天工夫,他是絕對不肯屈尊與林三酒一起擠在僅有茶桌那么大的客艙里的。
“那我也可以上你的船,”林三酒當時提議道。
“僅容一人。”人偶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說。
占地那么大的一套玩意,到頭來就能裝下一個人?林三酒吞回了狐疑,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給自己買了一張票。她一路上張望了不少次,怎么也瞧不出來這套飛行器具的原理,引擎在哪?部件之間怎么聯系起來的?
“還不趕緊下來,”
她此時仰頭看了看天空中那一片黑色方格,收回目光,咕噥道:“都到地方了,還得我請怎么著。”
在數百米之外,是一道高高的金屬墻,遠遠向兩側綿延出去,在目力即將到達盡頭的時候,它好像也才到達了盡頭,繞向后方,包圍起了想必十分廣闊的一片地域。
這道高得令人心生敬意的鐵灰色金屬墻,應該是在兵工廠放棄使用這一處據點后才立起來的,連原本的出入口也一起被封在了墻后——目光越過墻頭,還能隱約看見高高低低的幾個建筑頂部,模樣風格與她在碧落黃泉看見的很有幾分相似。
對兵工廠廢址心存好奇的人不少,附近甚至還有幾個一邊踱步一邊照相的觀光客;不過兵工廠余威仍在,即使是再好奇的看客,也沒有一個靠近“警戒線”的——所謂警戒線,就是在鐵灰金屬墻前攔起的一道白色繩索,看上去似乎抬腿就能邁過去。
林三酒又看了一眼天空。公共飛船已經走了;而人偶師的那一套黑色方格好像還浮在原地,一動也沒動。
“……并不是受到敵襲才放棄的,”
她回想起了自己去打聽情況的時候,從“十萬世界移轉夢”中獲得的情報。那條介紹不長,但相關評論回應卻排出去了好幾百條。
“自從兵工廠碧落黃泉分部遭到敵襲以來,兵工廠似乎就一直沒有擺脫掉纏身噩運。在失去了最大的碧落黃泉分部后不久,緊接著又有幾家分部,包括Karma博物館在內,都被緊急清空了人員、設備與財產,放棄了仍舊完好的大片生產設施,只立起了高墻,成了禁止進入的空地。至于兵工廠這么做的原因,十二界內眾說紛紜,始終沒有一個定論……”
不管兵工廠出于什么原因撤離關閉了分部,他們顯然沒有完全放棄自己投入了這么多資源才建設起來的地盤。
此時離得遠,林三酒看不清到底有什么防護措施能攔住一整個世界的進化者——空了的兵工廠,也仍有極高的洗劫價值——她之所以在大白天里光明正大地走近廢址,就是為了來踩點探明情況的。
而且人偶師以前曾經與兵工廠有過合作,他自己又見多識廣,就算他不肯與她一起潛入兵工廠,只要肯伸頭替她看幾眼,恐怕也能看出一些林三酒看不出的名堂和手段……說到這個,人偶師怎么還不趕快落下來?
林三酒皺起眉頭,從空中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了什么,趕緊從卡片庫里抽出了一張卡;卡片在她手里化成了eBay的紅色塑料字母。
她自己的那一個,因為要追溯宮道一下落,她已經給了人偶師;人偶師倒是在這種地方挺公平,把他的eBay換給了林三酒——這其實不僅是出于公平,畢竟兩個人都有eBay,才意味著他們能夠通過更隱蔽便捷的方式取得聯系。
……比如說現在。
那行文字平鋪直敘,簡單得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剛剛得到宮道一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