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萬世界移轉夢”附近匆匆而逃的進化者,其實都不約而同地都遙遙觀望了一會兒;不過他們也沒想到,在眾人才剛剛松了一口氣,開始小心翼翼地重新往回走時,載著人偶師的那一艘烏云沉沉的飛船,卻再次從天際露了頭。
林三酒站在玻璃幕墻前,遙望著遠方海面上又像是馬蜂炸了窩似的,漫天逃竄出去了無數影子。她趕緊捅了捅喬坦斯,說:“這兒,在這兒停下——我每次都是找這里的導游,她好說話。”
喬坦斯看了她一眼。“那個……‘十萬世界移轉夢’就一個導游,只不過可以同時接待多個進化者……”
林三酒也不理會他,回頭招呼了人偶師一句:“誒,該走啦,到地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駕駛艙里即將要來的暴風雨,似乎輕緩散去了不少;天光又一次穿透了云層,照亮了正逐漸干燥的操作儀器。
人偶師竟然沒有對這一聲“誒”發表一番五分鐘的冷嘲熱諷,驀地長身而起,在經過林三酒身邊的時候,陰沉沉地說:“……我都給你記著呢。”
就算給畫滿十個正字,又能怎么著。
林三酒早就不怕他了,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吧,就是對別人缺乏基本的信任,你去看了就知道了,我剛才說的話沒有一句夸張……對了,等你看過了那段影像,咱們還得想想,怎么把余淵弄出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自己給卡在ebay里了,ebay原來是個獨立空間——對了,你認不認識余淵啊?”
她都能看出來,這一大套啰啰嗦嗦的話效果十分出眾;別說血色了,人偶師都快給擦成土豆絲了。。
“你要是不認識的話,我給你講講。他以前也不是數據體,挺好的一個人,具體怎么變成數據體的,嗯這個我也不太清楚,總而言之吧……”
人偶師突然止住了腳步,就在林三酒話頭一頓、生怕他要動手而生出幾分警惕時,卻見他頂著半臉陰郁不耐煩,回頭喝了一聲:“跟上!”
從遠處駕駛艙的門后,立刻響起了喬坦斯跌跌撞撞的腳步聲;他一邊匆匆跑進了走廊,一邊不斷哈腰道歉:“對、對不起,我……我不、不知道……”
“行了,沒事,”林三酒安慰了他一句,揮揮手:“你領著我們出去吧。”
這艘地面船以前是用來運載組織成員的,規模不小,要是沒人領著,一時還真不容易找著接駁艙的出口。
喬坦斯一路忙前忙后地給二人領到了接駁艙,打開門,降下去了一截斜梯,甚至還十分懂事地去附近開來一架飛行平臺,恭敬地請人偶師踏上去了。不過要讓人偶師與林三酒共擠在同一個飛行平臺上,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喬坦斯只好又匆匆忙忙去給林三酒找了一架來,讓她也享受到了一回有跟班的好處。
最近該見的人沒見到幾個,“十萬世界移轉夢”的導游倒是反復與林三酒見了不知道多少次面——當導游再次出現時,她仍然是一臉禮貌的微笑,問道:“請問你們三人是一起的嗎?”
人偶師朝喬坦斯望了一眼,隨即抬了抬下巴。
別看喬坦斯才剛被抓沒多久,但他沒變成人偶確實也說明了他有幾分本事;人偶師一聲沒出,他還是明白了,立刻遠遠地飛了出去,距離正好既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卻又仍停留在二人的視野里。
“就我們兩個,”林三酒答道。
“好的。請問有什么需要?”導游問道。
在讓她調出宮道一的影像之前,林三酒卻頓了頓,皺眉想了幾秒。
上次她因為不知情,所以宮道一那段影像很快就發現了,本尊與自己還沒碰過面,因此什么消息也不肯泄露;這次如果自己唬它一下,不知道能否把信息騙出來一些……她總比一段影像聰明吧?
“你一定要保持冷靜,”林三酒將自己的計劃簡單說了一遍,又很不放心,對人偶師勸道:“這里的只是一段影像,不是他本人……但是吧,看著很逼真的,就好像本人一樣,還能作出反應、正常對話——”
“把影像當成了真人的,是你自己吧。”人偶師一眼也不看她,冷冷地說。
林三酒揉了揉鼻子,說:“……真的太逼真了,不騙你。”
“別磨我的耐心。”
林三酒轉頭沖導游把要求說了,為了讓宮道一影像只能看見自己,她還特地移得遠了一些——她也不知道這段影像究竟與宮道一本人之間有沒有聯系,最好還是別讓他看見人偶師,以免他生了防范之心。
盡管二人此時分開了一段距離,但是當“宮道一”忽然從海面上浮起來的時候,林三酒幾乎能感覺到,人偶師的呼吸都頓住了——或許是她的錯覺。
畢竟她不太敢看人偶師此時的神色,所以她其實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自己的視野與余光之外,人偶師正站在那里,望著他探訪追溯了不知多少年的宿敵的倒影。
“又見面了,”
宮道一的影像竟然仍舊記得上一次見面,就像一個真人似的。他雙手插在褲兜里,神態輕輕松松地說:“看來你還沒有見過我本人。”
林三酒準備好的一腔話都凝在了胸口里。
“什么?”她一時不敢相信計劃還沒開始,已經夭折了,“我——我已經見過了。”
宮道一搖了搖頭,仿佛看穿了一個小孩子謊話的大人。他歪過頭,就連從面頰上滑下來的頭發都好像快要被海風吹動了;海波蕩漾時,他一雙眼睛里也閃爍著斑斑點點的光澤,仿佛銀魚游過了月光。
真實得……令人難以想象這是導游剛剛叫出來的一段“信息”。
“你沒有,”他微笑著說。
林三酒咬著嘴唇,愣了一愣,知道再否認也騙不過去了。她想起要讓人偶師再多聽幾句話,急忙問道:“你之前的意思是說,當我在‘karma博物館’這個世界里時,你本人一定是會來找我的,對不對?”
“是的,”宮道一輕輕地說:“我的希望……或許需要著落在你的身上。”
“什么希望?”林三酒費了好大勁兒才問出這一句話。她的每一根骨頭,都在抗拒著宮道一的答案;但對方卻又一次搖了搖頭。
“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他的神色云淡風輕,仍舊只望著林三酒,笑了起來:“好了,時間不到,再多說也沒有意義……你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