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高大巖石投下的陰影乍一遮籠下來,林三酒身體的每一塊肌肉就已經全蘇醒過來了;在她感覺到背上那輕輕一推的時候,她其實只需一擰腰一錯步,就能從巖石之間再次脫身退出去——這樣易如反掌的動作,林三酒也確實辦到了。
然而她那一步退出去以后,灰白天光卻沒有像她以為的一樣照在她身上。
兩側巖石的陰影仍舊牢牢地將林三酒囿于囹圄之中,她和剛才一樣,站在相同位置上,頭上是被巖石割裂成細細一線的烏沉天空。
她一擰身子,從窄縫里轉過了身去,發現天光與草地離自己依然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在這一個呼吸的工夫里,她眼前的人偶師、元向西和余淵,都站在巖石群的開口處,因為背光,面孔和身影都沉在暗影里,似乎都在望著她。
林三酒已經看不出是誰推她的了——巖石群開口很窄,從幾人的位置來看,誰都有可能。
“等等,”
相較而言位置最遠的余淵,忽然踏上來了一步,說:“小酒,你一個人不行,我覺得太危險——都走吧,我們一起跟上她!”
……啊?
不就是你們把我推進來的嗎?
要說剛才林三酒又驚又疑、摸不著頭腦,此刻她簡直懷疑是不是自己發白日夢、腳一滑主動進來的了。
在短短一瞬間的失措中,她一面想要重新離開巖石群,一面想看看余淵是不是真會進來,一面又想趕緊叫他們遠遠離開巖石,一面自己卻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僅僅是一步,眼前巖石投下的陰影卻驀然長了,將林三酒與其他人之間拉遠了不知多少步。
直到這個時候,林三酒才意識到,四周陰影仍然在繼續生長,攀伸,就像是巖石窄縫里的陰影在她身周形成了一條有生命的隧道,不知要將她引向何處。
“是陰影在托著她走?”元向西大概也發現了,吃驚之下,失聲叫了一句。在他抬腳就要踩進巖石縫里的時候,林三酒終于從腦子里的混亂中抓住了一個念頭,喊道:“別進來!”
她喊得及時,將余淵與元向西的腳步給定住了一下,恰好踩在巖石縫之外。人偶師始終站在一旁,冷冷地盯著她,一點要跟進來的意思都沒有。
就像是林三酒以前在機場用過的乘客運轉帶一樣,僅僅幾句話的工夫,陰影已經將林三酒送入了群立高聳的巖石深處;元向西一手搭在巖石上,腳還沒有落下去,見狀為難了:“可是……”
“我想辦法出來,找——”
這話才說了一半,恰逢一塊巨巖在這兒彎下了腰,擋住了林三酒頭上那一線最后的狹窄天光。
隨著眼前一黑再一亮,她的后半句話就頓在了嗓子眼里,再也沒能成形。
一陣陣強風驟然打在她的臉上,撲上她的眼球,一時間扎得她連眼睛也睜不開;然而在環境接替的那一瞬間里,林三酒渾身的每一根汗毛都仿佛變成了天線——她幾乎立即就意識到了,她此刻正站在一個極高的地方,身邊遠遠近近的還有好幾個人,都是進化者。
“這——這里是什么地方?”意老師忍不住叫了一聲。
防護力場在瞬息之間鋪遍了全身;林三酒瞇著眼睛,四下一看,不由愣了。
她此刻正站在一片寬闊的方形樓頂天臺上,遠處圍欄僅到成年人腰的高度;從遠方天際線看來,腳下這棟樓起碼也有幾十層高。沉甸甸的陰暗云層消失了,淡藍的天空從她面前遠遠舒展出去,被天際線上一叢叢的高樓建筑群給擋住了盡頭。
天臺上四散著零零落落的五六個人,幾乎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同樣的表情。他們的目光從天際掃到身邊,又從旁人身上掃上高樓;人人都保持著距離,在彼此的驚疑與迷惑里,沉默地試探著情況。
剛才元向西與之搭話的那一個男人,此刻正站在圍墻旁邊,眼睛瞪得比方才大出了一圈,嘴巴半張著,腦袋忽地轉過來,又忽地轉過去,不知該看哪兒才好似的。與他同行的那幾個人都不在天臺上,令林三酒感覺很親切的短發女孩,也不知去了哪兒——然而天臺上卻不缺少能令她心生親切的人。
比如說,天臺西角上那一個扎著馬尾辮、穿著工字背心的年輕女人,盡管面色沉沉的,也依然叫林三酒對她的衣裝打扮暗暗點頭;另一個四下踱步的高個子女人,穿著同樣十分干練便利的工裝褲和中靴,行動之間敏捷利落,每一步都無聲無息。
“我剛才明明是行走在一片樹林里的,”那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出聲了,“忽然就被送到這里來了……除了副本,應該也不會有其他的解釋了吧?”
她留著極短的一頭黑發,胳膊上還綁著一道繃帶,目光掃視過眾人的時候,好像也把聲音一并帶到了,即使是高樓上的強風也沒能吹散模糊一絲。
除了這一男二女之外,林三酒和一個男中學生模樣的進化者,就組成了天臺上最后的成員。
“你們呢?”高挑女人問道,“你們剛才在哪里?”
“我和他都是走在一片野草地上的,”林三酒向圍墻邊的男人抬了抬下巴,說:“我不慎進了一群巖石之間,天光亮起的時候,人已經在天臺上了。”
毫無疑問,高挑女人對林三酒的印象也挺好,問話時表情語氣都更柔和一些:“你們是一起的?”
說來也巧,就在她這話出口的同一時間,另一個聲音卻問了一模一樣的一句話——“你們是一起的?”
林三酒循聲轉頭一看,發現問話的人是那個男中學生。看他的意思,他似乎是在問,林三酒與另外兩個女人是不是同行的伙伴;盡管不明白他為什么有此一問,不過她對于兩個人的問題,回答都是同一個:“不,我和我的同伴失散了。”
“如果是副本的話,怎么沒有主持人呢?”馬尾辮皺著眉頭,再次看了一圈。“還是說,人沒有來齊?”
心存迷惑的人,可不止她一個;一旦眾人搭上了話,疑問就像煮開的水泡一樣,不受控制地從各人口中浮了起來——“我明明是來看奇觀的,”為首那男人自言自語地說,“難道這就是奇觀?”
“你們來多久了,”中學生喃喃地問,“我一睜眼就看見你們了……”
沒過一會兒,嗡嗡的人聲就混成了一鍋粥,似乎每個人都在問問題,卻沒有人知道答案是什么;林三酒一邊憂心人偶師幾人,一邊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卻忽然頓住了腳。
她對自己的行動太熟悉了,所以她很清楚,在自己走路時,身上不該發出這種嘩啦啦的響聲才對。
林三酒頓了頓,試探著將手伸入了沉沉的褲袋里。
等她的手拿出來時,手心上多了幾個圓形的塑料片,看起來就像是……賭場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