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秒之間就從零一口氣加速到最高速度的exodus,從高空里引裂了一波波音爆,仿佛要用沖擊波將星球表面擊出一個一個的環形山。
為了在最短時間里達到最高速,沙來斯徹底棄用了飛船穩定系統;才剛剛逃上飛船,甚至還來不及站起身的眾人,登時像是被裝入了渦輪洗衣機里一樣,一時間天旋地轉,顛簸搖晃,混亂中連一個可抓手的地方都沒有,人人都在撞擊翻滾——而能痛叫出聲的人,卻不多。
“大巫女!”連林三酒都是頭昏眼花的,有短暫片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頭下腳上,或者自己究竟有沒有腳了。“大巫女,你的意識——”
她的話還沒叫完,就感覺一股無形之力驀然從腳下一條如同深井似的走道里涌了起來,迅速將她的腰給纏住了,“啪”地一下,打在了墻壁上。
林三酒好像一只被粘紙拍在墻上的蒼蠅,死命掙扎幾下卻掙扎不出來;她使勁喘了幾口氣,總算才恢復了鎮靜,有點明白了。
大巫女的做法其實不錯,在如此高速造成的強烈失重感下,加上伙伴們幾乎都沒有了自保能力,最怕的就是誰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甩得撞上致命之處——人的頭顱和脖頸,在這樣的混亂中也是最脆弱的。把人都一個個貼在墻壁上,叫他們不能動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做法了。
大巫女看來是沒事,不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樣了?從她此刻所在的天花板上,林三酒誰也看不見。
“沙、沙來斯,”林三酒氣喘吁吁地叫了一聲,但終究不敢讓飛船重新慢下來,猶豫了一下,喊道:“給我飛船的情況報告!”
沙來斯聲音柔和地通告了一番飛船此刻的航行速度,離地高度,以及預計的脫離大氣層時間等等訊息;聽起來,林三酒所恐懼著的、一只從地上向他們抓來的龐然大手,似乎依然只存在于她的腦海里。
“即將進入上次坐標的時候,跟我報告一聲,”林三酒囑咐完了,也感覺飛船漸漸適應了眼下的高速,一切都在慢慢恢復穩定;大巫女的意識力稍稍一松,她就一個翻身,從天花板上跳了下來,高喊道:“你們都沒事吧?大家都在嗎?”
上一次從梟西厄斯手里逃脫的經驗太過慘痛,以至于她甚至不敢去想,這一次大家是否全都平平安安地回到了船上——順著走道跌跌撞撞跑了幾步,林三酒終于看見了第一個剛剛被意識力放下地面的人,只是身子雖然落了地,雙手卻還舉在半空里,活像是早就準備好了要對她遙遙投降。
“皮娜,你醒了?”林三酒叫了一聲,盡管皮娜此時依然沒有清醒過來,仍在拼命試圖將臉湊到手邊。
“前、前面,他、他們都在那邊……”
等林三酒扛上皮娜,又走了幾步,就看見了一個灰頭土臉的鳳歡顏。小姑娘哪里經歷過這種困惑和驚慌,戰戰兢兢地為林三酒指路后,忍不住小聲問道:“我們現在去哪里?你方便的時候,能讓我回家嗎?”
“你想回家?”林三酒一怔。“你家里沒有人了吧?”
“至少那是媽媽給我準備的房子。”鳳歡顏抹了一下眼睛,說:“你們的生活,對我來說太危險,太離奇了,我想回家……”
林三酒點了點頭,想說什么,拍了拍她的肩,卻還是沒說出口。
她想要回到世上唯一一個對她來說有意義的地方,這很正常;就像對于林三酒來說,世上唯一一個有意義之處就在前面走道上,一個她能隱約聽見伙伴的談話聲、瞥見朋友人影的地方。
“……所以,他只是需要一個基礎醫護艙就能醒過來?”
遠遠地,林三酒聽見了大巫女的聲音。
回答的聲音,也是她這些年里常常會暗自害怕再也聽不見了的聲音——季山青低低地說:“是的。他還記得當數據體時的一些手段,只是生命形式不一樣了……”
他說到一半時,似乎聽見了來人的腳步聲,怔怔地一轉頭,與林三酒的目光碰上了。
“姐姐,”禮包近乎帶著幾分委屈似的,輕輕叫了一聲。
“沒事了,我在這里,”林三酒急忙走上去,拉住他的手,安慰了他一句。“你們都在這?”
其余幾個陷入異常狀態里的人,此時都在附近,或躺或坐,或喃喃自語;余淵在昏迷中,胸口一起一伏,看了總叫人心中有幾分底氣——不像是一片死寂的元向西。清久留茫然的目光一會兒從人偶師身上轉過去,一會兒從林三酒身上掃過,似乎誰也辨認不出來。
大巫女的意識力似乎也正在隨時間恢復,此時它猶如一圈浮動閃爍的流金,形成了一張沒有形態的沙發,柔柔將她承托在半空中。大巫女斜倚其中,澹金色氣霧順著光潔的小腿氤氳蔓延;此刻看見林三酒帶了皮娜,她點點頭,示意一下,林三酒就將皮娜給卸在了她的腳邊。
林三酒抽回目光,再次打量了幾眼禮包。
“你沒受傷吧?”她將禮包的及肩發理到了耳后,問道:“你的本體……”
“退遠了,”禮包小聲說,好像任何一個剛剛從壞人身邊跑開的小孩一樣,在等著夸獎的時候,也在等著人來輕聲哄他幾句,安慰他一會兒。“姐姐,你叫他的名字時,我的本體就抓住了機會……”
“那就好,”林三酒也柔聲說,“不僅你平安回來了,還把余淵帶回來了。謝謝你。”
禮包上一次可是被她親手推下飛船的——當時她并不是真正的自己,當然不是出于她的本心,可是林三酒不是沒有想過,這是否會擊毀禮包好不容易生出來的一絲絲安全感;可是如今看見他居然還是好好地把余淵帶回來了,甚至叫林三酒生出了一點“孩子長大了”的感覺。
季山青將腦袋埋進了她的肩膀,好像被姐姐這樣溫柔鄭重地道謝,自己也會不好意思似的。他好像剛要說什么,開了口,氣息一熱,正好這個時候大巫女卻說話了。
“他們幾個怎么辦?”大巫女低聲問道,一只赤足還伸下來,踩在皮娜的手上,好讓她不能繼續洗臉。
“用概念碰撞試試吧,”林三酒幾乎是立刻就下了決定。“我們知道了他的本名,接下來梟西厄斯恐怕不會放過我們……反正都暴露了,用他的老太婆也就沒顧忌了。等我們進入太空深處后,我就把老太婆拽出來,試試解除他們的異常狀態。”
“他沒有追上來吧?”大巫女問道。
“沒有,”沙來斯說。
林三酒一怔,忍不住抬頭看了看飛船。沙來斯是被改造得人性化了不少,但是從來沒有在他們對話時,主動插過話——只有叫了沙來斯的名字時,她才會被喚醒。
“怎么了?”大巫女立即察覺到了林三酒的神色不對。
“有點奇怪……”林三酒說著,漸漸握緊了禮包的手。
“沒什么奇怪的,”
沙來斯平穩地說,漸漸地失去了可辨認的聲音特質,由一個柔和的女聲,變得既像一個男人,又像一把鋼針。“飛船正在前往你們上一次叫出使者的地點。你們想得沒錯,太空深處里確實比較安全。哪怕是我,在沒有飛船的情況下,暫時也不能赤手空拳地進入宇宙里……暫時。”
林三酒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面孔正在急速下墜——好像她的心跌得太快,要把她身上每一處也一起拽下深淵。
“你們居然知道府西羅這個名字,實在是讓我吃了一驚。不過你們利用我的意外逃跑,恐怕也就是這一次了……都這么多年了,你們不會真的以為,最初那一個進化者的名字‘府西羅’,對我而言仍然是一個弱點,或一個限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