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淵?」
林三酒開口時,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一切正常,而不像是在打探情況。「你現在在哪里?」
根據禮包的推測,那一個正被梟西厄斯所控制著的余淵,此刻恐怕不會離得太遠。他當然不會任林三酒脫離視線,自己去找其他人的——萬一林三酒趁機走了呢?或者他打草驚蛇,把剩下的人嚇走了呢?
相反,只要把握住林三酒的位置,那么其他人遲早要一個個落網的。
禮包說,梟西厄斯一向當神當慣了;一直以來,世間萬物最終都總是要按照他的心意運行的,他有耐心。
從耳機里響起來的,仍舊是林三酒記憶中那一個溫潤平和的聲音,曾經在炮火中喊過她「小酒」的聲音。
「B2起落區外的山坡上,」余淵回答道。頓了頓,他反問道:「怎么了?」
林三酒和禮包二人,現在正在B1起落區外——余淵果然沒走遠。他甚至可能離得更近,只是沒有把實話說出來而已。
這也側面印證了禮包提過的另一點:梟西厄斯在不降神的情況下,原來監視范圍也不大。
「咱們這么近啊?」林三酒故意吃了一驚。「想不到,我們不知不覺找到一個地方來了。」
余淵只是「嗯」了一聲。
「你也沒找到人吧?」
他根本沒有去找,當然沒找到。
「沒有,」余淵又頓了頓,問道:「你呢?」
梟西厄斯明知道自己剛剛遇見了皮娜。
「我看見皮娜了,她也出去找人了。除此之外,我再沒看見誰。」
林三酒壓抑不住憂慮,連自己都能從自己的嗓音里聽出幾分焦躁。但是他們本來就正在被梟西厄斯追蹤,這樣的語氣也是正常的吧?
「我在想,無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找到人的幾率就太小了。」
「你想怎么辦?」梟西厄斯用余淵的嗓音問道。
林三酒和禮包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付的臉上看出了幾分緊張。他們都戴著同一種耳機,余淵說了什么話,二人同時聽得清清楚楚。
「我和禮包打算暫時分開,各自去一個去黑石集的出入口等著,」林三酒飛快地說,「這樣一來,總比在這么大一片地方轉來轉去,要有希望得多。你呢?繼續在這一片地方找人?還是也去一個出入口?」
余淵似乎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一個主意。「我繼續在這兒走一走吧,」片刻之后,他果然說道:「也許有人早就出來了。」
黑石集占地廣袤,每一條走道相隔都很遠,如果各自分開去出入口找人,那么梟西厄斯就很難繼續把握林三酒的位置了——說去而不去,又是一個事后很容易暴露的謊言;還不如干脆不去,只一直靜靜盯著林三酒。
但這不是余淵會做的事,林三酒費了很大力氣,忍住了胸中翻騰的憤怒。
「那么我和禮包暫且分開,你要是看見了皮娜,就叫她也去C道口等著,我們找到人以后,回來找你集合一起回。」說到這兒的時候,林三酒看了一眼禮包,又說:「我有一個朋友,是剛剛聯系上的,現在正在上等我們呢。」
萬一運氣不好,伙伴們真的不知不覺齊聚在飛船起落區里,那絕不能讓梟西厄斯立刻下手——得讓他以為,上還有人,還得再等等。
「梟西厄斯正在追蹤我們,這個時候讓你的朋友去,是不是太危險了?」余淵停了一停后,果然問道,「那是誰?知情嗎?」
「知情,我把什么事都告訴她了。你沒見過瑪瑟吧?也是我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
林三酒一邊說,一邊沖季山青抬了抬下巴——后者一張臉漲得通紅,眼睛在黑夜
里盈盈閃爍,看上去不知道是要哭,還是要發怒的樣子。她使勁看了他一眼,禮包一咬牙,終于還是轉身走了。
「……她不怕的,她愿意幫忙。」
在對面安靜下來的這一會兒里,林三酒平靜而認真地補上了一句:「梟西厄斯并不是神。我們每一個人的力量單看或許是涓滴細流,可是我相信,在匯聚一起之后,山岳也能被我們沖斷。」
余淵沉默著的時候,林三酒掛斷了通話。
她通過eBay給清久留發去了一條消息,叫他不論如何,千萬不要往飛船起落區來;如今梟西厄斯自以為掌握了他們的溝通渠道,eBay被他發現的幾率就小了——可是他不知道,此刻林三酒使用的這一種聯絡器,是僅僅余淵才有的。
「我給皮娜的,是一種波長渠道都不相同的聯絡器,二者不能互通。」季山青剛才在解釋完疑點之后,就小聲補充道:「……因為我對「余淵」早就有些不放心了。」
那孩子確實心思細膩極了……林三酒抬眼看了看,正好看見季山青的背影消失在了山林之間。
他一定能想出辦法,悄悄地將警告從人群里傳遞出去,讓伙伴們別再往這兒來的……今夜他們能否從這兒逃出生天,全看禮包了,他不僅要讓其他人盡快分散逃跑,還有另一件事也著落在他身上:他需要解讀身體管家的那一塊肢體,找出梟西厄斯的更多信息。
在只能跟上一個人的時候,林三酒知道,梟西厄斯一定會選擇跟上自己的。
有了她在手里,就等于有了其他所有人——這也正是林三酒準備利用的一點。
她反復想象著,在梟西厄斯跟著她的時候,其他伙伴們會得到警報,各自從不同方向的走道上離開,沒入黑茫茫的夜色里……至于接下來她自己怎么辦,她還沒想過,但她一個人無牽無掛,總會有辦法的。
第一絲希望,是在幾分鐘之后,當林三酒走進昏暗山林,悄悄打開eBay時看見的。
「知道了,」
「蹦蹦跳跳小芝麻」這個賬號后面,此時是清久留了,從文字上就能感覺到區別。「元向西和我在一起,我們立刻從另一個方向走。不要回復了,不安全,有情況再聯系。」
起碼這樣一來,就有兩個人安全了,林三酒舒出了淺淺一口氣。算上已經得到消息的皮娜,也就剩下人偶師和大巫女了——她還得注意點,不能讓禮包回來。
再往前走一會兒,就是黑石集的出入口之一了;她只需要裝作找人的樣子,在那兒東張西望一會兒,就能拖住梟西厄斯,給其他人爭取出一個逃跑的機會。
等禮包解讀出訊息的時候,也是她該回頭找余淵的時候了。
林三酒順著被人踩出來的小道,在昏黑不見五指的夜色里一步步往前走。身邊的灌木林叢,被她的衣服、指尖和腳步碰著了,在黑夜里搖搖擺擺地蕩出了一圈圈寂靜的漣漪。
她側過頭,豎起耳朵去聽,聽不見身后的任何聲響;仿佛并沒有人跟著。
林三酒轉過眼睛,看見了林蔭之下,小道前方上,正站著一個黑影。
她停下了腳步。
「……誰?」她低聲問道。此時連一片片昏澹的月色也被云層淹沒了,她看不清前面的人是誰。
前方那一個黑影抬起腳,慢慢朝她走來了幾步。
「小酒,」
那一個熟悉的、沉穩的嗓音,在夜色里響了起來,仿佛他們一起奔跑在夜晚里的黑山鎮時一樣。
林三酒張了張嘴,半秒之后,意識到自己沒發出聲音。她緊緊地攥了一下掌心,才終于出了聲:「……余淵。你怎么在這兒?我還以為你——」
她的話沒
說下去。
余淵站在她面前,微微歪過頭時,面頰上一線刺青閃爍起了墨沉沉的暗光。
他的一雙眼睛卻比黑夜里的墨色刺青要更黑,更沉,仿佛探不見底似的。
「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不是嗎?」
他抬起一只手,將一綹碎發別向了林三酒耳后。
余淵的手指,從來沒有這樣冰涼過,被他劃過的皮膚上,好像已經一寸一寸地凍住了,無論林三酒體內的血液如何努力,也無法暖和起那一條窄窄的冰線。
「你說瑪瑟在船上等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在撒謊了。」
他像嘆息一樣,低聲說:「從他眼里看見的你,原來是這樣的啊……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