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靜靜地看著那男人。在他話音落下后,有好幾秒,她沒出聲,季山青也沒出聲。
……強相關。
可以說,是他們循著“他鄉遇故知”踏上了追蹤之路以來,從沒有遇見過的強相關——就連禮包這個親手攜帶了綠拇指的人,都沒能激發出顏色如此鮮艷濃烈的黃色霧氣。
怎么回事?難道他就是綠拇指的原主人,現在仍然是梟西厄斯的身份之一?
可是他表現得跟“山林中的余淵”不一樣,不像是正在被梟西厄斯的意志附身……再說,如果他真是梟西厄斯的身份,他們幾人早就暴露了,怎么可能還好端端站在這兒,說了這么多話?
林三酒轉過頭,看了一眼禮包,二人目光碰上了。
“原來是這樣,”她遲疑著開了口,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才能從這個男人身上挖掘出更多信息來。“噢,還沒請教,怎么稱呼你?”
“你叫我張鵬就好。”那男人報上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真名。
“幸會,你在這里干很長時間了?”林三酒感覺這個時候好像應該給他遞根煙,可是她又不是清久留,身上哪來的煙?
“咳,我算是運氣好的那一撥人,”張鵬擺了擺手,說:“大洪水剛剛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還不知道傳送規律要亂套了呢,傳送規律就已經在我身上失效了。哈,那個時候,我跟誰說都不信,都說是我計算錯誤了,不可能有人過了十四個月還不傳送。”
他說到得意處,臉上浮起了笑。只是他肩膀上完全成了一團黃霧,只露出了兩只眼睛,好像整個腦袋都陷入了馬蜂群里一樣;那個笑,也是林三酒推測出來的。
“就算讓他們留下來證實,他們不是到時間自己也被傳送走了,就是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懶得花心思。結果么,當初不信我的人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可我在karma博物館里,滿打滿算,待了也有三年了。”
這確實是……運氣相當好。
“后來他們終于發現,我果然不會傳送,所以各個組織啊,個人啊,都找上來了,請我做各種各樣的工作。我現在活啊,都排不過來,價錢更是隨便開,他們都肯給!”
林三酒非常懂得這個時候對方想聽什么,連連說道:“誒呀,果然運氣好,真是了不起……了不起。進化者能混成你這樣,就是出頭了呀。”
旁邊的神廟火燭突然啪啪地跳了幾下,緊接著迅速筆直地升進了空中,高高浮在他們幾人
頭頂上,仿佛難以忍受再與他們為伍一樣。
張鵬正高興時被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才從黃色霧氣之中喃喃地說:“你這個神廟,怎么會自己動的?”
剛才一直沒說話的禮包,這時見縫插針地說:“這是因為我們到了祈禱的時間了,再不祈禱,神廟就會更躁動了。張大哥,你先去巡邏,我們到旁邊去祈禱,一會兒可能還有事要找你請教。”
“好,好,別的我也不知道了,你們不用問我了。”張鵬說話時已經抬腿要走了,又抬頭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神廟,嘴里都噥著:“……拜這個有什么好處?”
張鵬的背影朝田間小路上走去的時候,林三酒這才使勁揮舞著胳膊,示意人偶師重新下來——別看上升時那么快,神廟降下來時卻一點也不著急,緩緩地往下沉,陰影一點點將二人都給籠罩在了下面。
遠處的張鵬回了一下身,禮包趕緊給林三酒使了個眼色。
林三酒省悟過來,學著他的樣子,在神廟的陰影中低下頭,雙手合十,小聲對人偶師說道:“你脾氣好多了,都沒動手,誒呀,我剛才就擔心你沖動了。”
“我這不是怕你死了,耽誤你跟人家學習如何出頭,如何成功嗎?”人偶師陰柔低沉的聲音傳了出來,聽著很親和似的。“遇見一個人生偶像不容易,你不得主動去給人家倒盆洗腳水?”
林三酒只當他的話是擦耳春風,毫不動容地繼續說道:“你們都看見了吧,強相關啊。可我看他不像是綠拇指的原主人,這個相關性是怎么回事?”
“‘他鄉遇故知’的反應太強了,姐姐。”季山青小聲說,“就算是綠拇指原主人來了,我懷疑反應都不可能這么強……這說明張鵬身上,一定是出現不止一種聯系。”
“什么意思?”林三酒說著,雙手朝神廟拜了拜。
“‘他鄉遇故知’抓住的,不僅僅只有一種聯系,你看,哪怕是‘綠拇指能力生長出的農作物所在的土地’,這么彎彎繞繞的關系,也依然是一種聯系。張鵬和綠拇指之間的關系,恐怕不止一種。”
他頓了頓,似乎也想到了林三酒的問題,低聲說:“至于都是什么類型的聯系,那恐怕只有張鵬自己才知道了。離‘他鄉遇故知’給出下一條線索,恐怕還得好一陣子,我們在這段時間里,該怎么從他身上把真話引出來?真可惜,我身上正好沒有吐真劑一類的資料。”
能夠叫人心甘情愿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訴你,這樣的物品在整個末日世界里都是極稀有的,
甚至遠比人形物品更珍貴;再加上這一類物品往往是消耗性的,用一點少一點,更讓它千金難求了。
就連數據體和人偶師,此刻也找不出能讓人乖乖開口的特殊物品來。
林三酒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那一個女身體管家的循循善誘——可惜,她的馬格馬利翁項圈被梟西厄斯破壞了,否則的話,用項圈來模擬那樣一個強度不高,內容又清楚的能力,可是再適合不過了。
哪怕追蹤一事,能早個十來天,她都可以模彷出循循善誘這一能力;而偏偏早十來天的時候,她卻也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會用得上它。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自從karma之力開始逐漸覆蓋整個末日世界之后,她總感覺命運似乎是在以一個個環形為方式前進的……說是環形,可能不太準確,應該說是這樣一種感覺:走著走著,發現自己又碰上了以前熟悉的事物。
還是人偶師一聲冷笑,將林三酒從沉思中喚回了神,她才發現自己走神了。
“對于你來說,這是科研難題?”人偶師充滿嘲諷地說,“你看著一碗飯,也得先研究兩年,該怎么把一勺飯送嘴里吧?真話而已,活人不肯說,人偶就肯了。”
他的人偶都到這個地步了?
不過,這不是重點——林三酒趕忙一把抓住就要再度升起的小神廟,低聲急急勸道:“等等,你先別動手,現在情況還不明朗……”
人偶師陰鷙輕柔地說:“松手。”
林三酒立刻從善如流地松了手,嘴上一刻也沒停頓:“我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么聯系,萬一他真是一個‘身份’呢?你一動手,被梟西厄斯察覺到了你怎么辦?我們現在還是得當心一些,你說是不是……我覺得不能用強。”
“有道理,”人偶師贊許道,“論起怎么爬陰溝,還是你們老鼠最在行。”
這一路上,他都不得不藏在神廟里,話不能說,事不能做,相比起以往的浮夸張揚、肆無忌憚,顯然是積累了不少怨氣的。
林三酒面不改色,狀若不聞,只從神廟旁退開兩步,遠遠地掃了一眼那個幾乎快被農作物桿子給淹沒了的小小人影——或者說,綠桿之間那一團小小的黃霧。
用利益誘惑他?
這也有一定風險。他一上來就撒了個謊,顯然是要保護自己,撇清關系;陌生人忽然拿財物來誘惑,成功了還好說,萬一沒成功,叫張鵬起了戒心,可就再也問不出話來了。
真是棘手,軟也不行,硬也不行……
難道只能等“他鄉遇故知”給出的下一個線索,而白白放掉這一個強相關?
問題是,禮包也說了,“他鄉遇故知”固然可以把線索無限地一路給下去,可是真正有價值的,卻往往在某個節點上——往往是最強的相關——就終止了,那以后的相關只會越來越弱。
林三酒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
眼下……好像就是一個機會,一個能為人偶師和禮包緩頰的機會……
“我覺得這里面恐怕藏著什么事,是很重要的……不然設個計騙他吧?”她小聲對禮包說,“就好像你當初設計騙梟西厄斯的身體管家一樣,我們能不能把他的真話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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