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效率太低了,”
在聽完了林三酒與清久留兩撥人的消息之后,大巫女從鼻子里低低地哼了一聲。“尤其是清久留……一個人本一個人本地替換,中間要浪費多少時間?他沒有意識力,怪不得會搞得那么狼狽。”
皮娜很清楚,為什么大巫女沒有把這番話直接說給當事人聽,反而只是對自己抱怨了兩句。
“我寬容一點,給他們多算一點,他們兩組人追捕到現在,抓到的身體管家各自也不超過十個吧?”大巫女搖搖頭,金發好像染了夕陽的云澤,從傍晚天幕一般暗藍漸黑的絲綢長裙上散開了波浪。
她僅僅在皮娜的連帽衫和牛仔褲里忍氣吞聲了兩天,就受不了了,把衣服都扔回了皮娜手里。至于被人注意到怎么辦,大巫女的解決方案也很強硬:誰看她她就教訓誰——或者,至少要放出這樣一種氣場和訊號來。
至于保不保險,從某種角度而言,也沒所謂了。
“去掉身體管家,是為了削弱梟西厄斯,至今才去掉二十個的話……”大巫女說到這兒,話音忽然漸漸低了,轉眼看了看旁邊的皮娜。
像白窗簾被風一吹,人被碧藍天空給瞧了一眼。
皮娜點點頭,作出了一副沒有多想的樣子,說:“那我們一定已經削弱他很多了吧。”
大巫女轉過頭,沒有再就這個話題往下說。
她對另外兩組人的成果的估測,應該是大差不差的,皮娜心想;但如果讓林三酒或者清久留估測一下,她們二人這幾天去掉了多少身體管家,恐怕他們的估計會錯得離譜——因為她們的數字,是一百八十九個。
皮娜一直在默默計數;截至目前為止,她們——或者說,大巫女以一人之力——干掉了一百八十九個身體管家。
其中說不定也有“身份”,也就是暫時被梟西厄斯給控制住的進化者,就好像余淵那時一樣……想到余淵,皮娜心里微微一沉。
找回余淵的辦法,林三酒跟她們也說了,但是誰也想不出什么東西能將余淵帶回來;林三酒甚至已經開始考慮,要把“他鄉遇故知”用在她自己身上了,看看能不能引回余淵。
總而言之,大巫女沒有將這一番話說給林三酒他們聽,正是因為這一點:大巫女在追蹤過程中,壓根沒有費心去分辨誰是“身份”,誰是“身體管家”——她從現代寺廟中拿到手的“祈禱之力”,其實被用于加強“他鄉遇故知”的追蹤能力了,所以她們才能短短時間里,找出這么多身體管家。
皮娜也不是不明白,為什么大巫女寧可自己動手,解決掉絕大部分的身體管家。
“那一種惻隱之心,除了叫自己痛苦,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于事無補。”
在聽過林三酒的消息之后,大巫女曾經這樣評價過。“有的時候,你必須要走的路,是一條隧道。除了隧道口的那一點天光是你的目標,其他的一切,最終都只是要歸于無意義的黑暗。腳下踩的是泥土還是尸骨,對于隧道口的天光來說,不值一提,更沒有區別。”
只是過了幾秒,她又輕輕嘆了口氣。
“不過……如果世界上盡是林三酒這樣的人,或許我們也就不必常常走隧道了。”
皮娜有時覺得自己看著她,就像在往一個漩渦里掉。她的絲柔與流光,只是一層澹紗;揭開了澹紗,是噼面而來的一道仿佛要切裂黑夜般的寒涼刀光——堅硬狠決,不存猶疑,有時甚至叫皮娜也暗自害怕。
掉入漩渦的人,怎么能有不怕的呢。
她們遇見的身體管家之一,是一個以為自己才進化沒多久的女孩,仍然心存柔軟;大巫女遙遙看著那個女孩,被一個路人攔住后,耐不住對方一番哀求,把自己水瓶里的水倒了些給對方——那個末日世界模型里,仍然保留了極度干旱。
“是一個好孩子,”大巫女看著她,近乎平靜地說。“……這個世界上,不多了。”
被大巫女意識力控制住的人本之一,與此同時已經輕輕滑下了土坡。
那女孩才一轉過身去,人本就抱住了她。她很瘦小,個頭又矮,僅到人本的胸口;從后方看上去,就好像人本在保護她,替她遮擋風雨。
幾十秒鐘以后,那個會給人分水的女孩,就變成了一個雪白細長的人本。還好,是一個身體管家,不是身份。
皮娜記得,那個女孩變成的人本,被大巫女送到季山青那里去了,沒有用來吸收下一個人。
之所以她們能迅速干掉一百八十九個身體管家,一大半原因,也是大巫女只會偶爾抽零星兩三個人本送回去;剩余的大量人本,就好像是被蛛絲牽扯束縛、遙遙操控著一樣,行走在大地上,循著“祈禱之力”與“他鄉遇故知”的共同作用,各自尋找,各自吸收著下一個身體管家。
在林三酒或清久留手里,人本不過是一把刀;可是在大巫女手里,每一個人本,都是一個新的捕獵者,能帶回一個新的人本。
像人本會產生“靈性”這種好笑的事,自然不可能發生在大巫女這兒——每一個被控制住的人本,都失去了最后一丁點的自主能力;大巫女不點頭,它們連脖子都沒法轉一轉。
不過這也就是說,她要將自己的意識與意識力,分散成上百份,同時操控著各個人本;這對于任何人的精神來說,都是一個不可想象的沉重負擔。
“怎么還有?”皮娜幾天下來,最大的驚訝卻是身體管家的數量。“我們去掉的身體管家數量,每天都是幾何式地增長……我以為我們早該把karma博物館里的身體管家都解決干凈了。可是看眼下這個樣子,怎么好像還源源不絕似的?”
“因為人類農場在這里吧。”大巫女平澹地說,“梟西厄斯似乎打算把這一個世界,作為一個重要據點來培養,所以才會放了這么多身體管家……也真奇怪,偏偏要在一個名字里有因果的世界里做這種事。”
因果業報啊……
如果干掉的不是真正人類,只是身體管家,應該不算作了殺業吧?
最起碼,皮娜是這樣希望的。
“那我們……還要繼續么?”她小心地問道。
大巫女又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皮娜早就不打算從漩渦中爬出去了。好奇怪,她好像早就知道未來等著她的是什么了——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真要讓她說,她也預測不了未來——她現在只想繼續掉下去,掉向最深處,看看漩渦下的深淵里,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
“那么,明天起來之后再繼續吧,你也該休息了。”
皮娜伸出手,將剛才在火邊熱暖了的手指,輕輕插入了大巫女蓬松的金發里。后者枕在皮娜的腿上,就像過去幾天一樣,在皮娜一下下的按壓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今天要講什么?”大巫女閉著眼睛,好像小孩子一樣,帶著點兒鼻音問道。
“嗯,我想到我以前上學的時候,聽過的一個都市傳說……”皮娜低低地說。
這是大巫女能夠入睡的唯一一個辦法。
對皮娜而言,這樣過夜自然并不舒服。等她覺得差不多了,能夠抽出雙腿時,腿腳往往早就麻了;她會蜷進大巫女背后,輕輕吸一下金發里的氣息,然后才找一個空地兒,躺下等待天亮。
過去的幾個夜晚里,兩雙各自睜亮的眼睛里,各自倒映著星光或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