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人身上拿來的東西,果然是用也用不踏實的。
林三酒至今已經“空間跨越”過好幾次了,然而她并沒有習慣它多少;相反,她如今卻越來越怵它了,一想到要用它,就不禁頭皮發麻。
每次使用“空間跨越”之后,精神與大腦都快要裂成無數碎塊,五湖四海地奔逃而去的感覺,令她總會比上一次更強烈地認識到,“這果然不是我的能力啊”。
就好像在偷偷用別人的電子產品一樣,所有的設置、內容和用法,對她而言都是陌生又別扭的;這一點,似乎雙方都知道。她要哄騙著它,才能勉強一次次發動它——即使是這樣,她依然要在事后承受難以忍耐的懲罰。
“不,不,我沒事,”林三酒懷疑自己的臉色開始有點發白了,抬手揮開了禮包的關心,說:“距離上次已經過那么久了,我的精神早就穩定下來了。”
她將畫著一道圓珠筆線的手腕伸給了禮包,在他試著給“他鄉遇故知”加大馬力的時候,嘆了口氣說:“要是我的那些瓷片,除了特殊物品之外,也能打磨我的能力就好了……或許‘空間跨越’就不至于這么讓人難受了。”
清久留聞言看了她一眼。“打磨能力的‘瓷片’,那不就是能力打磨劑嗎?”
……對哦。
要是能力打磨劑能夠老老實實、不掛羊頭賣狗肉的話,那它好像確實應該是名字所指的作用……
“不會也像瓷片一樣,要用上一大堆才能見效吧?”林三酒苦笑了一聲。
就在兩天之前,她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又在能力打磨劑上消耗掉了一批瓷片。
那包瓷片看著挺多,沒想到在能力打磨劑面前經不住幾次用,后者看樣子還需要再被研磨升級一次,才能到達真正“去掉石殼”的狀態,可是瓷片卻已經不剩多少了——為了保險起見,林三酒不管畫師再吱吱嗚嗚如何請求,都不敢給他再喂瓷片了。
“好了,”季山青抬起頭,把不知何時掏出來的、不知干什么用的兩根毛衣針一打,從林三酒手腕上抬了起來。“姐姐,在接下來的十分鐘里,你身上的這個‘他鄉遇故知’,就相當于一個喝了興奮劑的版本……所以得抓緊時間了,這個辦法好長一段時間里才只能用一次。”
林三酒抬起手腕看了看——她必須瞇起眼睛仔細看,才能隱約看出來,那一根細細的圓珠筆線如今看起來像是被挑開、被加粗了一點點,中間好像還多了一線縫隙。
如果要讓禮包把其中原理解釋明白,恐怕十分鐘時間都不夠用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打了好幾遍心理建設,從地上站了起來。
哪怕是十二界里,也盡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在同一處送走了人偶師的廢棄城市里,除了青苔、藤蔓、荒草與殘垣斷壁,就只有他們三個人了。
“那么,”林三酒看了看面前離她幾步遠、作為最終目的地的清久留,低聲說:“我要去了。”
禮包“嗯”了一聲的時候,她的右腳已經抬入了虛空里,踩破了宇宙水一般的表面,在一層層漣漪中深陷了下去。
……末日世界體系,究竟有多大?
她自以為在末日世界里生存已久,見多識廣了,聽過、看過不知多少世界的模樣。
然而每一次的“空間跨越”,就像是望遠鏡、萬花筒一樣,總能逐層漸次地展開、組成了無數的新宇宙;在白駒過隙之間,她朝不知何處的萬千個世界,投去了萬千次細碎的一瞥。
有人在夜晚的頂樓上,放飛了一張中獎千萬的彩票;寒冷深湖底部沉睡著的無數赤|裸身體;每有新的人身被產下之后,意識就會被清理摘除,給宿主騰出位置;還有一個世界,似乎原住民不會死,只會干涸在紙面上,變成了伏凸盲文一樣的圖案——林三酒路過時,其中一個人形圖案的溝槽里,正汩汩注入了鮮血,一點點飽滿了起來。
在各種千奇百怪的世界里,她也看見了不少平常的世界:一個像老家世界一樣的辦公室格子間;兩個女孩坐在一家便利店里;一對夫妻躺在昏暗臥室里,打著綿長的呼嚕……林三酒一直努力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甚至都開始不由自主地流眼淚了,但始終也沒看見當初她把余淵留下的那一片海灘。
在哪里?
她只能邁出有限的幾步而已,如果“他鄉遇故知”遲遲不能把她帶去余淵所在之處,她就不得不結束“空間跨越”了,否則的話,她的精神就會先一步分崩離析。
這是第幾步了?林三酒幾乎有點說不清了;她還沒回去,就已經隱隱感到了腦海深處里,仿佛正被人鋸開的痛。
淚水模糊里,她好像正在穿過一個灰撲撲的集市。這一定是某個偏遠艱難的末日世界,攤位陳舊破敗,稀稀零零的進化者們仿佛都被人削去了一截精氣神似的,頗為萎靡地穿行在集市里。
這里也沒有余淵——
林三酒浮起這個念頭的時候,她的身體其實也早就快要從集市里消失了。
假如有人正從那個集市里,朝林三酒看去的話,她只是半個即將消失的淡淡泡影,馬上就要化在冬天灰蒙蒙的虛淺天光里了。
然而下一刻,林三酒卻驀然一驚——因為她沒能走出去。
在集市之后,應該是下一層新的世界了;然而她身周仍然是同樣的集市,同樣的人群。
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從本質上來說,她只不過是在向Karma博物館的清久留邁出腳步而已,只不過在這個過程里,在這段路上,“空間跨越”為她打開了無數層世界。
她怎么可能走不動了?她那一步才走了一半,她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明明沒有出一點問題。
而且,如果她真的被卡在了一個千萬里之外的陌生地方,那……那代表了什么?難道她這一步落下后,也回不去Karma博物館了?她要與禮包和清久留失散了?
等等,莫非宮道一已經開始動手了嗎?他不來自己身邊,卻要自己去他身邊?
不知多少念頭在轉瞬之間就像激流一樣從她腦海里沖了過去,沖得林三酒隱隱暈眩了起來,以至于她是在短暫的半秒之后,才注意到了眼下情況的本質——她身邊一直是同一個集市不假;但她并沒有被“卡住”。
她只是在一次次地不斷回到這個集市上,一次次地重新走過它。
……為什么會這樣?
林三酒本來就談不上對“空間跨越”有什么操控能力,她每次啟用它,都是隨波逐流的一葉小舟。
如今當“空間跨越”好像突然生出了自己的意志,決定要反復回到同一地點的時候,林三酒發現自己竟連一點辦法也沒有;畫著“他鄉遇故知”的手臂,灼燒得厲害,燒得連“種子”能力也一起隱隱跳動起來了,人本仿佛也感知到了她的痛苦,正在“種子”里來來回回地尋找出口。
到底怎么了?
當林三酒不知第幾次回到集市上的時候,她似乎能隱約聽見,從千萬個世界以外傳來的、季山青的恐懼;或許是她自己的恐懼,以他的聲音響起了回聲?
等等,季山青是誰?
林三酒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的精神好像快要撐不住了。正常的“空間跨越”,都會給她帶來難以想象的沉重代價,更何況是這種好像卡機了一樣,反反復復的來回……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林三酒下意識地仰起了頭。在不知何時昏花了的視野里,她終于發現,原來這個末日世界的天空里,正掛著一個碩大的星球——不是太陽也不像是月亮;它沉沉地壓在地面上空,仿佛隨時就會滾落下來,擊穿這一個陳舊疲憊的世界。
那個星球離地面實在太近了,近得她甚至能夠隱約看清,它身上爬著一些龐大的鋼鐵構架,就好像是一個正在誕生中的兵工廠基地似的……
她一定已經不行了,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
“……小酒?”
一個熟悉的嗓音不知在哪里叫了一聲,她卻說不出那人究竟是誰了。
1秒:m.biqu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