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下午,Exodus上的眾人第一次感覺到了充足而安心之后,無所事事的奢侈。
飛船因為燃料不足——當然,看在其他人眼里,是因為“系統檢查”——不能升空,也不得不切斷了許多功能服務。在過去的兩天里,眾人閑聊飲酒、打球看書,雖然舒服閑適,但他們歷險慣了,乍一閑下來,反而總是忍不住想要干點什么。
“那我們去春游好了,”林三酒忽發奇想,“對了,現在是春天嗎?”
結果誰也答不上來。沒人知道Karma博物館里準確的日期與紀年,單從氣溫和植物狀態判斷,好像從春天到秋天都有可能——取決于經緯度或洋流的影響因素有多大。
不過,好像也不重要。
“去哪兒春游?”女越對于跟大自然打交道的活動,提不起來多大興致,她似乎更喜歡燈火繁華之處。“外面好像也就是一片樹林子嘛……灰綠灰綠的。”
Exodus外確實沒有什么開闊美景;它停在一小片樹林的遮掩下,穿過樹林,就是一片空空的、尋常的普通人村莊。
林三酒剛剛回來Exodus不久后,還去那片空蕩蕩的村莊里看了看。村莊中唯一的居民,也正是Exodus耗掉大部分燃料,停留在此地的原因——他們從地下農場里救出來的女孩,鳳歡顏。
當時面對林三酒邀請上船的提議,鳳歡顏很快就搖了頭。
“我媽給我買下的房子就在這兒呢,”她小聲說,“我不想拋下它,這兒就是我家。再說,控制著農場的豬不都死了嗎?我們村子里的人也快回來了,是不是?我在這里幫大家打掃一下院子,維護一下取水設施,去去雜草……等他們回來了,大家都可以恢復過去的正常生活了。”
當初被抓走的一村人里,如今還剩下幾個活口,他們能否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了家畜,就算意識到了,是否又能千里迢迢地從地下農場一路找回來……這些問題,鳳歡顏似乎一個也不愿意去想。
林三酒當時默默在心中記下了一筆;在不遠的將來,她需要回農場去看看。
以樓琴為首的鯊魚系,很有可能會試圖重新掌控地下農場。只不過少了梟西厄斯壓制性的絕對力量,沒了維護系統的豬型墮落種之后,農場目前大概已經變成了一團誰碰誰覺棘手的混亂……如果有普通人希望能逃走離開,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
樓琴或許仍然在試圖喚回梟西厄斯吧?
這個念頭,倒是提醒了林三酒——她得抽個沒人注意的空隙,問一問府西羅,如何徹底阻止梟西厄斯的卷土重來。如今他作為正主醒過來了,是不是就沒有梟西厄斯的存在余地了?
能不能通過府西羅,徹底令那一種將人類當作家畜畜養的農場從此消失?
“喂,不是說春游嗎?”
一只了個響指,將林三酒激靈一下喚回了神。
清久留不知道什么時候湊到她面前來了,往她頭上吹了一口氣,那氣息好像化開了一口桃子酒似的,將一綹垂下她眼睛的頭發給撫了開去——“你發什么呆呢,要去哪兒啊?”
“真是奇怪了,你又是煙又是酒的,怎么都不臭呢。”林三酒別好了頭發,感覺自己又該剪頭了。
“長得好看的人怎么可以臭,真是豈有此理。”女越理所當然地說。
“你想什么呢?”清久留被季山青給一把拉了回去之后,懶懶地問。
“說起春游的去處,我倒是想起鳳歡顏了。雖然幾天前才去看過她一次……不過,從她那片村莊里向西走的話——”
元向西說:“你叫我?”
林三酒瞪了他一眼,在活鬼自得其樂地笑起來時,繼續說:“不是就靠海了嗎?我們就去海邊散散心吧?”
“還可以順便看看她怎么樣了,”余淵點點頭,說:“這一次再給她帶點需要的東西。”
……滿船人,就是余淵最靠得住。
波西米亞對于鳳歡顏是誰,有什么經歷,是半點興趣也無;但她一聽見可以去看海,雙眼登時亮得好像有一束陽光透進了她的腦殼——“我去,帶我!”
別看大家才集聚于船上沒幾天,林三酒卻觀察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波西米亞也不知道怎么,原來竟然屬于學校里那種“受歡迎的同學”類型;她表示出興趣的事,往往也能把別人的興致勾起來——沒幾句話的工夫,元向西、韓歲平和女越也都決定一起去了。
“總比看書強,”黑澤忌板著臉說,“我也去。”
你是備考呢嗎?林三酒忍回了這句話。
至于禮包,那自然連問也不必問——姐姐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離之君?”
清久留叫了一聲,朝獨自坐在角落里的府西羅問道:“你去么?”
府西羅抬起眼睛,微微笑了一笑。
“行啊,”他云淡風輕地說。
……或許是因為她缺少那一層植入記憶的濾鏡,林三酒能清晰地感覺到,如今“府西羅”與過去“離之君”之間的區別。
不知道其他人能感覺到么?
即使府西羅與大家共處一室,閑聊談笑,他也總像是站在離人群一步之遙的地方,分出了一部分的神,用來看著時間是如何被人聲與面容承載著,一點點流走的。
當陽光下的朋友們說起一件什么有趣的事時,他會站在斑駁疏離的樹影里,輕輕地露出一個微笑。
如今重新醒來的府西羅,依然覺得生活中處處充斥著折磨他的尖銳石子嗎?
林三酒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問過他這個問題。
可能是因為她腹中的問題實在太多了,它還沒排上號。最近的疑問,就是圖書室里的“異樣”——她繞著圖書室轉了兩圈,最后也只能百思不得其解地關上門,把疑惑收進了心中暫時沒有解答的那一個文件夾里。
那一個裝滿問題的文件夾,都快被擠炸了。
“那么我們準備準備,就出發吧,噢,對了,再去問問皮娜她們去不去。”波西米亞很積極,第一個跳起來,“春游是不是要帶吃的東西?我們有籃子嗎?沒籃子可不叫野餐。”
她的知識都積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了。
皮娜裝睡的功夫很一般,但好歹算是把意思傳達到位了:她還沒準備好露面,尤其是還沒準備好與“離之君”共處。
大巫女見多識廣,傷勢未愈,怎么會對一個小村莊旁的海感興趣,當即一口就回絕了——或許也是希望有人能留下來陪一陪皮娜吧?
當一行人浩浩蕩蕩走進鳳歡顏居住的小村莊里時,那姑娘是結結實實地給嚇了一跳;她似乎遠遠就聽見了眾人的談笑交談,提前拉開了門,探出了半張臉來——哪怕是進化者的女兒,在乍一看見這么多進化者的時候,也沒忍住動物本能的一驚,不由自主低低叫出了一聲。
“別怕,是我們。一起去海邊嗎?”林三酒沖她露出了一個笑,揚手招呼道:“我們在去春游的路上。”
“春……游?現在不是夏天嗎?”
鳳歡顏茫然地掃了一眼眾人,在看見黑澤忌的時候,明顯瑟縮了一下。她小聲問道:“怎么好像每過一天,你的船上都會多些個人呀?”
“啊,借你吉言,”林三酒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春天夏天,有什么區別嘛。”
鳳歡顏似乎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才好了,半張著嘴站在門里。
“我們給你帶了些東西,”余淵說,“你一個人生活,肯定有不少困難的地方吧?”
沒想到的是,鳳歡顏忽然不大好意思地笑了。
“巧了,”她對余淵比較熟悉,跟他說話時也自然了不少:“我昨天還想著,你們沒有燃料,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可能買東西不方便。我這兒熏了很多火腿,正想給你們拿過去呢。”
經歷了農場一事以后,她居然還沒有失去對豬的食欲——甚至在說出“火腿”二字的時候,好像眼里還閃爍著一點狠狠的光。
就好像游戲或漫畫里,那種冒險者與本地人做交易的情況一樣,大家干脆都涌進了鳳歡顏的屋子;林三酒把給她帶的布料、藥品和器械刀具都一股腦兒攤在了桌上,鳳歡顏則里里外外、進進出出地給大家找椅子,倒水,抱火腿,還去后面菜園里采了不少新鮮生菜。
“我知道你們進化者本事大,不缺什么,”鳳歡顏堅持說,“但是這些都是我自己種的熏的,你們就收下吧。”
她在鳳晌午為她搭建起來的生活里,勤勤懇懇地忙著一日日的瑣碎尋常,看在林三酒眼里,已經是一份安慰了。
當初她在地下農場里,對鳳晌午做的承諾,如今才算是問心無愧地完成了吧?
林三酒并沒有推辭鳳歡顏的好意——其實也推辭不了了,因為波西米亞早都把火腿切開了。
“這個不錯啊,”她使勁聞了聞,“這個怎么吃?直接啃?”
“你沒吃過三明治嗎?”活鬼指點道,“我們有面包,生菜,火腿……正好適合做三明治嘛,野餐就是要吃它。誒,來來,我教你……”
鳳歡顏立刻跳了起來,說:“做三明治是嗎?我去給你們拿菜板和盒子!用盒子裝著,帶去海邊吃方便些。”
“還需要醬汁呢,”清久留提醒道,“禮包?”
季山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在眾人的忙亂和交談里,林三酒抬起頭,目光從一屋子親友們身上梭巡過去,最終落在了門旁的府西羅身上。
府西羅沒有走進客廳。
他幾乎正帶著幾分驚詫,慢慢地打量著鳳歡顏的家:木桌上擺著一瓶切下來的野花,門旁立著一把修補了很多次的雨傘。鳳歡顏每一次進出廚房的時候,都會不厭其煩地把那一塊總是滑跑的地墊再踢回原位。
好像他從來沒有想過,人也可以在這么多細小零碎、簡陋煩瑣的雜物中間,度過一生。
好了,發完這章我就要匆匆忙忙趕去登基了(沒打錯字),先回家一趟再去泰國,前后大概十來天吧,更新都要不穩定了……只能趁我媽去按摩或者不在旁邊的時候偷偷摸摸地碼字……至于能更幾章,這個嘛……重要的是這份心意,對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