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二百兩香火錢的回報,棲霞寺送了一顆香丸。
不二非塵。
羅錦言看那香丸,只有蓮子米大小,只夠熏一件衣衫的。
她不由想起那人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眼前忽然一亮。
她為問那位老僧:“不二非塵一香難求,什么人才能常年累月都能用呢?”
她問的似是莽撞,但卻天真無邪,并不顯唐突。
老僧年事已高,是以常常接待來寺中上香的女眷,且女眷們來棲霞寺,除了關心菩薩靈不靈,最感興趣的便是不二非塵了。
因此他不覺羅錦言問得有何不妥,笑著道:“阿彌陀佛,小姐所問的不二非塵乃是小寺的結緣之物,能用此香的自是與小寺有緣之人。”
說了等于沒說。
不過羅錦言也明白了,二百兩只給一顆蓮子米,能一年到頭每天使用的,給棲霞寺的豈非萬金?
前世時她以皇后之尊,棲霞寺也只獻了幾盒子而已,像這蓮子米大小的,每盒九顆。
那個和她一起看煙火的家伙,憑什么就能得到棲霞寺如此厚待?
她越發好奇,卻沒有再問,像這樣精于世故的老和尚,問了也白問。
繞過舍利塔,便是三圣殿,三圣殿的是無量壽佛和觀音、勢至兩位菩薩,佛像約有三四丈高,法像莊嚴,宏偉巍峨,羅錦言佇立良久,對那老僧道:“這佛像的雕刻技法和京城的不一樣。”
老僧愕然,他接待的大戶人家女眷眾多,還是第一次有人注意這些的,他正待開口,身后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有眼光,京城的雕塑圓潤流暢細膩生動,而這三圣殿里的佛像則硬朗簡潔,雖不如京城的精美,卻更顯粗獷。”
聲音傳來,羅錦言怔了怔,背脊卻挺得更直,沒有回頭去看。
卻聽那老僧恭敬地說道:“阿彌陀佛,秦施主見識非凡,貧僧受益了。”
老僧甚是圓滑,他是陪同女眷游覽的,忽然有男子出現,他自是不能裝聾做啞,倒像是男子在和他說話一般。
羅錦言的聽力超出常人,她已經認出了這把子聲音,秦施主,姓秦?百家姓里那么多姓氏,怎么偏偏就姓秦了?
她沒有搭腔,也沒有回頭,站著一動不動。那人只是路過此處,聽到有人說起雕像技法,這才進來說了一句,見是老和尚陪著女眷上香,便向那老僧道句“打擾”,轉身退了出去。
聽到那人走了,羅錦言這才轉身去看,只看到一個湖水藍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面。
“那人是誰,像是懂得很多的樣子。”羅錦言甜甜的問道,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老僧笑著說道:“那位是秦公子,他是寂了法師的貴客,見識和悟性自非常人能比。”
是啊,能成為這天下四大名剎這一的棲霞寺某位大師的座上賓,那當然不是凡夫俗子了,可他才多大?
他變成張飛時,比在柳樹林子長高了一點,變成孫悟空時又長高了一點,現在有沒有長高,羅錦言沒有看到,所以他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吧,怎么就能在棲霞寺混吃混喝混香料了?
“那他來寺里是要出家嗎?”小姑娘很好奇。
老僧又笑了,道:“秦公子每年春天都會來小寺住上一陣子,和寂了法師談論佛法。”
于是羅錦言很惡毒地想,原來他每年春天都會來你們這里化緣啊,比起在天橋變戲法,這倒是一個好營生。
以前遇到他三次,好像都不是在春天,一次臘月里,一次在中秋之前,還有一次是元宵節,原來他春天時是不在京城的。
羅錦言又由老僧陪著,在棲霞寺逛了一圈,累得雙腿發酸,也沒有再見到那個人。
天色已晚,今天顯然是不能回城了,父女二人便要了三間寮房,羅紹和遠山、明嵐住在一間,羅錦言和夏至住一間,方金牛和騰不破住在另一間。
晚上,在寺院里用了素膳,遠山向僧人們借來棋盤,父女坐燈下手談。
這也是父女倆多年來的聊天方式,別人是觀棋不語真君子,這父女是拿起棋子就開始聊天,下棋是其次,聊天才是正事。
初時是為了讓羅錦言鍛練說話,后來就成了習慣。
“爹爹,您聽說過寂了法師嗎?”羅錦言問道。
“寂了法師?自是久聞大名,他是棲霞寺住持明德大師的師叔,曾到廣濟寺開壇講經。”
好吧,說起講經,羅紹便來了精神,接下來的話題便是他今天聽經的心得和體會,羅錦言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有時候羅錦言會想,如果沒有她,爹爹早在母親去世之后就會出家吧,不過倒也不一定,家里沒有佛堂,爹爹在家里也不念經,更沒有讓她抄經文到佛前供奉,說起虔誠,爹爹還比不上那些老太太。
想到這里,她忽然插嘴打斷了羅紹的滔滔不絕:“我想要個小弟弟。”
以前在昌平時,羅錦言就對羅紹說過這樣的話,羅紹已是兩代單傳,如果他沒有子嗣,羅家三房在他這一代就要斷了香火。
羅紹一愣,沒想到女兒忽然來了這么一句,他不由失笑,卻又佯怒道:“胡鬧,誰家女兒這樣和父親說話的,你若是不想下棋了,就回房睡吧。”
結果次日羅錦言又去捐了一百兩銀子,求菩薩保佑父親能有子嗣承繼香火。
但是直到離開棲霞寺,羅錦言也沒有見到那個人。
回城的路上,見她若有所思,羅紹問她有什么事,羅錦言想了想,對父親道:“爹爹,我想我遇到那年燈會上的人了,他就在棲霞寺里。”
說著,她便把在三圣殿的事告訴了羅紹,羅紹沉吟道:“不知此人是什么來路,好在這次他沒有看到你。不過,他既是寂了法師的座上賓,那自是出塵的人物,又怎會插手朝堂之事?惜惜,你是不是聽錯了?”
只是聲音而已,而且又過了這么久,縱然女兒耳力超群,可也難免會有聽錯的時候。
羅錦言想了想,搖搖頭:“不會聽錯的。”
羅紹笑著點點她的鼻子:“怎么不會,那天你霍世兄和我說話,你不是錯以為家里來了客人?”
羅錦言不服氣:“那個不算的,霍世兄感冒了,聲音和往常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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