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錦言小心翼翼踩到他的肩頭,手按在冰冷的墻壁上,這才發現,即使這樣,她還是爬不上去。
忽然,腳踝被人抓住,她嚇了一跳,但很快鎮定下來,她蹲在他的肩頭,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他的頭發。她能感覺到兩人的身體正在徐徐上升,終于,墻頭離她只有半人多高,她站起身來,雙手攀到墻頭上,下面的人猛一用力,她便竄了上去。
生平第一次爬上墻頭,她有些小小得意,原來站在墻頭上是這樣的。
擔心被護院看到,她很快便蹲下身,那人兩三下也攀了上來,然后縱身一躍,跳到后巷里。
上元節是不宵禁的,遠處還有疏疏落落的鞭炮里,后巷里空無一人,空氣中夾雜著鞭炮的硫磺味道。
他站在墻下,沖她搖搖頭,然后便跑開了,她看到他跑出巷子,再回來時,手里竟然拿了一張條凳。
羅錦言錯愕地看著他踩上長凳,背對著她站著,她坐在墻頭上,先伸出右腳,又伸出左腳,兩只腳踩著他的肩膀,緩緩下來,直到雙腳踏到青石板路上,她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她有點太笨了吧。
回來的時候她一定要靈巧一些,不對,她還是讓方金牛和莫家康教她幾手拳腳吧,不用防身,別像笨鴨子一樣就行了。
一駕騾車停在巷子外面,有仆從放了腳凳,兩人上了騾車,看著越來越遠的楊樹胡同,羅錦言這才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深更半夜的,她就這樣從家里溜出來了?
那人看著她,噗哧笑了:“你不怕我把你拐走賣了?“
“六個換我一個,值。”她輕輕地說道。
他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她抿嘴笑笑,道:“你每次出現時,他們剛好不在。”
就憑這個?
她繼續說道:“還有現在,你不是已經承認了?”
他又怔了一下,自嘲地干笑兩聲:“原來你在詐我。”
“嗯,是在詐你。”她細聲細氣地說道。
“你膽子真大,也很聰明。”他道。
“哦,我知道。”她說道。
他又笑了,問她:“你看到那匹馬了?有沒有騎過?”
“騎過,養得太胖了。”
“那要每天遛遛才行,要不我送個馬倌給你吧?”他問。
“不用了,謝謝。”
“那匹馬其實不適合女子騎的,對你而言太高大了,今年我挑匹更漂亮的給你。”
“謝謝,它很好,我喜歡,別的再好,可我不喜歡。”
他笑得很開心,道:“你喜歡就好,那你好好養它,別把它養廢了。”
“嗯,我會的。”羅錦言點頭。
騾車停了下來,兩人一前一后下了車,眼前轄然開朗,那是一片結冰的湖。
幾名隨從正在湖邊擺放煙花,見他們來了,便小跑著過來:“大爺,現在點嗎?”
“點吧。”他邊說邊拉著羅錦言的衣袖后退到幾丈開外。
煙花被一個連一個的點燃,暗藍的夜空被五顏六色的煙花映襯得姹紫嫣紅,湖的那一端有歡呼聲傳來,那是燈市上流連未散的人們:“快看,又有煙花,好美的煙花。”
羅錦言微揚著頭,看著眼前的盛景,和那年一樣,這是世上最美的煙花。
一道道煙霞,一簇簇瑰麗,如同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廣袤的夜空中盡情潑灑著碎鉆珠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煙花這才漸漸散去。
他輕聲說道:“這是送你的謝禮。”
“謝禮?”羅錦言轉過頭看著他,月光下,他的目光恢復了以往的深邃,如同千年的寒潭深不見底,“你已經送過大黑馬了。”
“還是謝禮,這次是謝你在騾車里救過我。”他道。
原來是那次啊,可那次她并不是心甘情愿要救他的。
不過,她最終還是救了他。
“哦,好的。”她道。
他輕聲笑了:“你一向都是這樣的嗎?也不客氣客氣。”
“我救過你,你來謝我,有何要客氣的。”她慢條斯理地說道。
他發現她的每句話都是言簡意駭,慢悠悠的,卻讓她的聲音格外的軟糯。
“你還是不能說很長的話嗎?”他問道。
“有時可以,但多數不行。”他沒有忌諱,她回答得也坦然。
他點點頭,道:“明年我不能來這里看煙花了。”
“我可能也出不來。”她道。
“開春以后我就離開京城,我買了一條船,會去東海。”他注視著不遠處的冰湖,平靜地一如往常。
“做海盜的話,只有一條船不夠。”她說得很認真。
他側過臉來看著她,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你怎么和我一個朋友一樣,我說要去東海,你們就說我要去做海盜,我去找人不行嗎?”
羅錦言沒有笑,她不覺得她有什么可笑,馬販子改行當海盜,難道可笑嗎?
“到海上找人?”她問道。
“嗯,我去找我娘。那年我四歲,也是上元節的晚上,我娘帶我來到這里,那夜的煙花也很美,我很開心,我娘怕我著涼,把我抱到車上,她讓我要聽祖父的話,要好好讀書。”
羅錦言沒有說話,默默地聽他說下去。
他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自言自語,或者,他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而已,不論這人是誰,也不論這人想不想聽,在沒在聽。
“后來我就睡著了,等我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了,我躺在家里的炕上。”
“我哭著要找娘,乳娘抱著我只是哭,后來我才知道,那天我爹和我娘吵架,我娘帶著我出去,把我留在騾車上,讓車夫送我回來,她卻不知所蹤。”
“祖父把我接到他的園子里,可我不死心,我要找我娘。可是沒有人去找我娘,連我爹也沒有去找,有一天我偷偷溜回原先住的地方,我想問問我爹,為什么不去找我娘。”
“我聽到有兩個嬤嬤正在悄悄說話,她們說我娘一定是跑回東瀛了。“
“我找到我爹,問他這是不是真的。我爹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然后一言不發地走了。”
“那天我一直都在哭,可是沒人理我,幾天后,家里就給我娘辦起了喪事,還讓我在棺材前磕頭,可我知道,那棺材里放的只是我娘的一套衣裳和頭面。我去找那兩個嬤嬤,我想讓她們給我做證,可我找遍家里的角角落落,也沒有找到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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