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玨直到傍晚時分才從宮里回來,羅錦言一邊幫他換下官服,一邊問他:“趙極找你什么事?”
就是對尋常人,也都會有個稱謂,可羅錦言這話說得,卻是一丁點兒尊敬都沒有。
好在秦玨早就習慣了,他摸摸羅錦言的頭發,打趣她道:“別怕,我官小,外放也能帶著你。”
三品以上官員外放,父母或妻子、長子必須要有一個留在京城,而妻子大多要代夫君侍奉公婆,因此能跟著去任上的,一般只有兒女。
羅錦言瞪眼,使勁捏捏他的耳朵,秦玨這才收斂神態,道:“皇上就是問我們家里的事,我如實說了,說是因為祖母的嫁妝,二嬸和家里鬧得不太愉快,念著她有二男四女,二叔父沒有休妻,把她送到家庵里,可二叔父身為一家之主,出了這樣的事他脫不了干系,族有族規,他便卸了族長之職,又致仕回家,閉門謝客,只做學問。”
羅錦言揚揚眉,這家伙比猴兒都精。
趙極這個人最是多疑,你越是粉飾,他越是不相信,且他若是真想查誰,又怎會查不出?吳氏打死程茜如那么大的事,即使沒有報官,也會有風聲傳出去,秦玨縱容侍衛明刀執劍闖進后宅威脅秦牧,趙極真想去查,又怎會查不出?
他沒對趙極說謊,卻讓趙極認為,秦家家風嚴謹,容不下秦牧夫婦的事,秦牧迫不得已,才辭官歸隱,也不再擔任族長。至于秦玨威脅親叔父,雖不妥當,但是族有族規,也就成了秦家執行家法。
且,趙極才不管秦玨是不是真的對秦牧用強,他只是要讓秦玨給個說法,就像他殺了父親、殺了哥哥,又殺了嫡母竇太后和發妻竇皇后,他全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越是喜歡秦玨的勇氣和狠戾,就越是想讓秦玨對他忠心耿耿。
羅錦言冷哼一聲,表示一點興趣也沒有。
秦玨撫額,只好說些讓她感興趣的事。
“皇上要重開馬市,準備讓我和內監的人一起再去宣府。”
羅錦言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貓,一下子就跳起來了。
“那怎么行?這不是讓你去送死?趙極想干什么?”
趙極想要重開馬市不是一天兩天了,上次讓秦玨和內監們過去,就是要給重開馬市掃平道路,山西的案子已經塵埃落定,閣老們再無異議,重開馬市的事已是水道渠成,派誰去都行,沒有必要還派秦玨過去。
山西一案,被秦玨參倒了那么多人,如果在京城是沒人能動他,可是出了京,誰能知道會發生什么?宣府本就是九邊之地,秦玨上次就是血淋淋地回來的,真若是送了性命,下手的人只要推到韃子身上,就能輕松脫身。
“所以我回絕了。”秦玨看著羅錦言全身炸毛的小模樣,笑彎了眼睛。
羅錦言氣得推開他,說話大喘氣,故意嚇她。
“趙極就這樣輕松放過你了?”她斜睨著眼睛看著他。
“我當然不會就這樣拂了皇上的面子,所以我自請去河南,督查水利,四月動身,如果黃河水患治理及時,八月就能回來,如果不行,可能要在河南待到年底。”
羅錦言怔住,前世秦玨就是督辦河南治水時,參倒大小一眾官員,不久就升任正四品都察院僉都御史,正式踏上了青云之路。
她算了算,比起前世又提早了兩年。
“你上次說過,你去督辦水災案子時會帶著我,還說若是水患來了要讓我提前跑的,我要和你一起去,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她抱著秦玨的胳膊搖晃。
秦玨莞爾,這還是剛成親時,他為了逗她開心時說的,那時哪能想到,他真的會去督查水利啊。
早知如此,他就不會說了。
“四月才動身,現在還不急,到時再說,乖。”話雖如此,秦玨卻一點兒也不覺得輕松。
惜惜膽子大,又在京城里憋了很久,說不定真想去見識見識黃河泛濫是什么樣......
羅錦言雖然在撒嬌,心里卻很清楚。
趙極壓根就沒想讓秦玨再去宣府,他就是想趁著河南水防之事,把秦玨提起來,這件事本不用趙極親自安排,他只要在內閣呈上來的奏章上御批就行了,而秦玨身為宗子,還沒有子嗣,秦家又剛剛出了秦牧的事,若是讓秦玨一走大半年或者更長時間,秦家肯定不答應,這個差使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身上。但是現在秦玨把這個差使主動要了過來,情況就不一樣了。
羅錦言只有嘆息,并非是秦玨被趙極算極了,這件事換上是誰,也是寧可到河南去,也不愿意去宣府的。
秦燁知道這件事后,臉色果然不好看。
秦燁的兩任妻子,都是進門后沒有幾個月便診出喜脈的,可羅錦言進門大半年還沒有動靜,現在秦玨又要去河南,水利的事情最是麻煩,他這一去說不定要明年開春才能回來。
若是外放,讓他帶上羅氏一起去也就罷了,可偏偏是去辦差,帶著家眷那像什么。
他背著手在屋子里轉了幾圈,又覺得自己多慮了,這些年來,除了求娶羅氏,秦玨什么事都沒讓他插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也沒出什么差錯,自己就是再為他打算,他也不買帳,秦燁自怨自艾,可也沒有別的辦法。
天賜還小,張氏舍不得把他留在家里自己去燈會,到了上元節那天,羅錦言便早早地讓人給楊樹胡同送去幾十盞花燈,又送了煙花和一桌席面,盡管如此,羅紹還是偷偷掉了眼淚,待到張氏哄了天賜去睡覺,他就獨自來到書房里,站在那幅雪梅圖前一個人念叨了好久。
這是秦玨和羅錦言成親后的第一個上元節,秦玨提前一個月就在抱月樓訂了包間,天還沒黑就帶了羅錦言出門,在燈市大街附近的小攤子上閑逛,花了五兩銀子,買了半筐玉髓做的小把件,羅錦言哭笑不得,可也沒有攔著,他愛買就買吧,比起上次買的那兩筐鳥毛,還是有進步的。
路過一處賣書的,五文錢一本的詞話本子,扔了一地,秦玨用眼睛掃了一眼,都是叫不上名字的小刻坊印的,和秦家的天心閣、萬卷坊不能比,他拉著羅錦言走:“別看這種書,刻印得不好,把眼睛都給看壞了。”
羅錦言的眼睛卻已經被吸引了。
這些詞話都是她沒有看過的。
又不貴,她二話不說,就買了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