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句話在羅紹身上得到印證。
眾所周知,無論是例行詢問,還是嚴刑拷打,錦衣衛審問官員的地方都是在詔獄。
一般人都不知道詔獄在哪里,但去過詔獄的人都知道,那是在地下,暗無天日的地下。
自從梁汾被抓走之后,吏部三天兩頭都有人被錦衣衛的人帶走,有的人過上一兩天就給放回來,還有的人就是一去不復返了。
但凡是被叫到吏部問話的,即使回來以后也是恍恍不可終日。
但,只有羅紹除外。
羅紹被抓去的當天就回來了,他在吏部根基淺,梁汾的事他知道得不多,被放回來也在眾人意料之中。
可是他在回來的第二天就去上衙了,而且神采奕奕,精神抖擻,走路都帶著風。
和他一向交好的肖郎中見了直皺眉,悄悄問他:“你和我說實話,昨天你去得真是詔獄,你這樣子倒像是剛吃了人參果。”
羅紹比吃了人參果還要舒坦。
張氏有了身孕。
若不是顧及惜惜還是沒出閣的小姑娘,他昨天就把這個喜訊告訴女兒了。
惜惜想要個小弟弟,還瞞著他在棲霞寺和廣濟寺都捐了香火錢,求菩薩保佑他能開枝散葉,子孫滿堂。
把好消息藏起來不說,這是一件很難受的事。
但內心的得意和滿足又讓他不覺得難受。
下了衙,他就親自到京城里最大的老字號榮福堂給張氏訂了一千兩銀子的補品,回到家里便一頭扎進庫房,找出一方琉璃鎮紙和前不久剛淘回來的兩方好硯臺,覺得還是缺了點什么,想了想,讓人把羅錦言叫到書房。
“爹爹一早就讓你給玉章制上幾錠好墨,你可制了?”
羅錦言早就把這事拋到腦后了,聽父親問起來,眨眨大眼睛,一副我不是故意忘了的模樣。
羅紹無可奈何地直搖頭,催促她道:“這幾天別總和湯圓耳朵一起玩了,抽出空來給玉章制墨,他就要下場了。”
羅錦言應付地應地,一瞥眼卻看到那方琉璃鎮紙。
鎮紙是透明的,從外面看進去,里面有兩尾小魚浮在水面上,拿起來搖一搖,小魚便歡快地游起來。
“爹爹,您有這么好的東西不給我?”她一邊抱怨,一邊作勢要把鎮紙拿走。
羅紹一見,連忙笑著哄她:“寶貝女兒,爹爹把鎮紙賞給玉章,你們成親以后,你再找他要過來就行了。”
羅錦言委屈地看著他,爹爹,你真是越發吝嗇了,一件東西給兩個人。
羅紹沒有辦法,只好笑著說道:“這個鎮紙有魚躍龍門之意,送給玉章最合適,你別急,爹爹再尋一個送給你,給你們湊成一對,這總行了吧?”
什么湊成一對啊!
羅錦言嘟著嘴,從父親書房里順了塊青田燈光凍,這才開心地走了,走到門口,又被羅紹叫住:“回去就給玉章制墨,別耽擱了。”
回到西跨院,羅錦言就歪在大迎枕上,把玩那塊青田燈光凍。
夏至見了直蹙眉,制墨不是簡單的事,小姐還不動彈,到時沒有墨錠送給秦公子,老爺一定挺不高興。
“小姐啊,我跟著您制過墨,要不您寫個單子,我去照著采辦配料?”
羅錦言這才不情不愿地坐到炕桌前,把制墨要用的東西列出來,讓夏至去準備,又叫了以前跟著她制過墨的小寒和小雪過來。
她是懶得自己動手的,好在這些年下來,她身邊的丫鬟們個個被她培養得心靈手巧。
次日,制墨要用的東西全都準備妥當,她便帶著小雪和小寒和另外兩個小丫頭開始制墨。
這一世,她也只是八歲時曾經制墨送給父親做壽禮,羅紹驚艷不已,真的以為女兒是根據古書上的方子,讓陳先生指點而成的,卻不知,前世她曾跟著名師專門學過制墨。
制墨講究十萬杵,雖然不一定真的要和料錘上十萬次,但五六萬次總要有的,何況她要制好墨,就要更加精細。
傍晚時分,她也有些乏了,站在北邊窗下向外望去,卻看到小荷初露的門簾挑起,一個女子從后罩房里走了出來。
高挑的身材,花朵般嬌艷的容顏,這是綺霞。
綺霞也看到了羅錦言,她遠遠地曲膝行禮。
自從綺霞住到這里,羅錦言從來沒有再見過她,她也深居淺出,平時只在屋里抄經,就連院子里的丫鬟們也很少看到她。
羅錦言離開窗子,換了衣裳去給父親和張氏問安。
張氏正在害口,還沒用晚膳,炕桌上擺了一堆話梅杏脯,見羅錦言來了,便讓青蘿裝了一只大攢盒交給雨水,道:“這是今天剛從八寶齋買回來的,我嘗著還行,你拿些回去吃。”
說完,又有點欲蓋彌彰地道:“我有點積食,就讓常貴去采辦了些。”
臉上卻紅了起來。
羅錦言看著有趣,假裝什么都不知道,歡歡喜喜捧著一堆零嘴兒回去了。
她原本也喜歡吃些酸酸甜甜的東西,夏至見太太又賞了一堆,便嘟噥著:“太太怎么也愛吃這些東西,也不怕把牙給吃壞了。”
羅錦言聽到了,哈哈大笑起來,眼睛瞥到北邊的窗子,就對夏至道:“每樣裝點兒,給綺霞送過去,就說是她的經書抄得好,我賞她的。”
夏至早就猜到綺霞是有些來歷的,她從小跟在羅錦言身邊,自是知道不該問的就不去問。
羅錦言把白九娘叫過來,問起綺霞的事。
“她在這里住得可還習慣?”話雖是這樣問,可羅錦言也清楚,從千金小姐變成丫鬟,又怎會習慣。
她從來不讓綺霞來見她,也是想給綺霞保留一點尊嚴。
白九娘低聲道:“綺霞住得還好,每天就是抄經,托我給她買了兩尾金魚,不抄經時就是看著那兩尾魚,一看就是一兩個時辰。”
羅錦言不禁又想起趙清儀來。
綺霞不可能再堂堂正正嫁進驍勇侯府做夫人了,也不知這一世,帶著世子進宮的那位,還是不是趙清儀。
想到這里,她便又膈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