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東籬看著司徒盈袖緊張激動的樣子,不由莞爾,正要說話,就見一個婆子飛快地跑了過來,站在司徒盈袖身邊,緊張地道:“司徒大小姐,您要去哪兒?一轉眼的功夫就不見了您,奴婢擔心死了……”一邊說,一邊拿眼角覷著謝東籬,滿臉疑慮,當他是個登徒子一樣。
謝東籬的臉色慢慢淡了下來,剛才微微上勾的唇角也漸漸平復。
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是一股無形的威嚴氣勢已經不知不覺散發出來。
那婆子打了個寒戰,不敢再偷覷謝東籬,只用手推了推司徒盈袖,“司徒大小姐,您站在這里做什么?孤男寡女的,也不怕別人說閑話!”
司徒盈袖羞紅了臉,低聲呵斥道:“這是在我外祖家里,你們不要丟人現眼。”
那婆子只覺得謝東籬那邊的氣勢越來越嚇人,心里咯噔一聲,又不敢看他,只攥著司徒盈袖的胳膊,“大小姐,咱們走吧……世子如果知道您跟外男這樣熱絡,會不高興的。”
司徒盈袖唰地一聲將自己的胳膊從那婆子手里抽出,惱道:“你胡說什么?謝侍郎怎么是外人?!”
“怎么不是?!”那婆子一直在長興侯府內宅當差,很少出來外面行走,因此對謝東籬這人只聞其名,不知其貌。
司徒盈袖說“謝侍郎”,那婆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在大聲嚷嚷:“司徒大小姐!我們世子就是不放心您在外面招蜂引蝶,才讓奴婢……”
“住口!”謝東籬聽不下去了,出聲呵止那婆子,一邊質問司徒盈袖:“……你這個主子是怎么當的?竟然能讓一個下人爬到你頭頂上?”瞧她那點兒小能耐,只會跟他做對……
司徒盈袖越發委屈,別過頭道:“人家可不是一般的下人。人家是長興侯府世子派來的,我一個小小商家女,怎敢對人家不敬?!”
慕容長青是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
只是如今她有求于長興侯府,所以不得不忍辱負重。
她也知道,以她商家女的身份,能跟長興侯府結親,真的是祖墳燒高香了。
她跟司徒暗香完全不同。
在她心里,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有多能耐,有多搶手,離了長興侯府,她也不會被別的世家高門追著要,反而會成為地下的泥,任人踐踏……
“長興侯府?”謝東籬看了那婆子一眼,叫了一聲:“阿順。”
他的小廝阿順從他背后顛顛兒地跑過來,笑著問:“五爺,您有什么吩咐?”
“拿下這個婆子,送到長興侯府,就說是我說的,這婆子沖撞我,讓他們給我一個交代。”謝東籬手里扇柄橫斜,指著那婆子說道。
那婆子嚇了一跳,轉頭看著謝東籬,又看了看司徒盈袖,大著膽子,梗著脖子道:“你是何人?我是長興侯夫人的陪房!你不要太過份了!”
“你是長興侯夫人的陪房?那更好了。”阿順不假思索地道,“長興侯夫人是我們大夫人的嫡親堂妹。那你是從陸家出來的家生子了,還敢在我們五爺面前仗腰子,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啊?原來是謝五爺!”那婆子這才明白眼前這位“謝侍郎”,就是長興侯夫人陸瑞楓的堂姐陸瑞蘭的小叔子謝東籬!
整個東元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謝東籬!
哎嘛!
真是夜路走多了,終于見到鬼了!
那婆子膝蓋一軟,就給謝東籬跪了下來,不斷磕頭求饒,連聲道:“求五爺饒命!饒命啊!”
論起輩份,這謝東籬還是他們家世子的表叔!
如果單是司徒盈袖,這婆子一點都不怕,反正都是她手里的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可是她沖撞的是謝東籬,跟司徒盈袖就大不一樣了,世子怎么會給她撐腰?!
“送到長興侯府,就說是我說的,這樣大模大樣的奴婢,長興侯府大概也是養不起的。”謝東籬冷冷說道,言下之意,就是要長興侯府將這個婆子發賣。
那婆子面色一白,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拼命想暈過去,卻又不敢在謝東籬面前裝暈。
司徒盈袖這才低聲道:“……她的賣身契在我這里。”
“在你那里?”謝東籬沒想到司徒盈袖居然有這婆子的賣身契,一時也是怔了怔,才對阿順道:“把這婆子先帶下去,聽候發落。”
阿順忙應了,將那婆子推推搡搡趕走了。
抄手游廊上只剩下司徒盈袖和謝東籬兩個人。
司徒盈袖悄悄抬眸,飛快地脧了一眼。
見謝東籬面似冠玉,眉目悠遠俊美,如同水墨畫上著了色,既淡雅,又濃烈,說不出的蘊藉風流,可惜他現在目光似電,滿含怒氣,生生破壞了那股淡然清雅的氣勢。
“……你不是很本事嗎?”謝東籬的聲音冷冷傳了過來,“跟我做對的時候,可沒見你退縮過一分一毫。”
乜?!
司徒盈袖訝然抬頭。
謝東籬說的是什么話,她怎么聽不懂呢?
“還裝傻?”謝東籬的臉色更加冷峻,“那婆子的賣身契在你手里,你還能被她鉗制,你的膽子到哪里去了?”
原來是說這件事。
司徒盈袖兩手一攤,無奈地道:“謝侍郎,她的賣身契雖然在我手里,您覺得我真能隨意處置她嗎?”
“為何不能?”
“……她是慕容世子送給我的,而且每隔幾天,她還要去長興侯府回稟世子。”司徒盈袖淡淡說道,“官大一級還壓死人呢。謝侍郎,我們家和長興侯府比,是什么地位?您不會認為我拿著她的賣身契,就能真的做她的主子吧?”
原來是這樣。
謝東籬的臉色緩了一緩,連聲音都不由自主溫和下來,“……那你不是心甘情愿?”
司徒盈袖搖搖頭,看向謝東籬,正色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把她的賣身契給我。”謝東籬不再說別的了,直接找司徒盈袖要那婆子的賣身契。
司徒盈袖有些猶豫地看著他,“……你要干嘛?”
“你不用管。那婆子沖撞了我,你被我所迫,交出賣身契,僅此而已。”謝東籬淡然說道,邁步往前走去,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司徒盈袖回頭,目光定定地看著謝東籬的背影,咬了咬唇,出聲道:“……我明日就命人送過去。”又道:“那我弟弟呢?”
“……過兩天等我來沈相府,再行商議。”謝東籬頭也不回地道,很快離去了。
司徒盈袖如同做夢一般,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沈遇樂住的院子,拉著她的手笑道:“遇樂,我很高興!”
“怎么了?瞧你高興成這樣,撿到金子了?”沈遇樂白了她一眼,將手抽回來,給司徒盈袖送上一杯茶。
司徒盈袖接過茶放下,一只手不斷轉著手腕上的翡翠鐲子,笑道:“比撿到金子還好!小磊以后要出息了,你說我能不高興嗎!”
“小磊?”沈遇樂探頭看了看,“你沒帶他過來?”
“他在沐浴。”司徒盈袖笑著躺在酸枝木嵌螺鈿長榻上,雙臂枕在腦后,出神道:“我也不期望小磊能中狀元做大官,只要他能讀書明理,以后能撐起司徒家的家業,我就心滿意足了。”
本來她只要小磊能活著就好。
后來覺得小磊不能只活著,他還要活得好,活得有價值,有意義,才不枉此生。
沈遇樂點點頭,抿了一口茶,道:“那你要多辛苦了。小磊現在都怕見生人。”
“……謝侍郎說,愿意教小磊念書,我想試試……”司徒盈袖終于悄聲跟沈遇樂分享她的喜悅。
沈遇樂也很驚訝,放下茶杯,和她并頭躺在長榻上,驚喜問道:“真的嗎?謝侍郎真的答應教小磊?”說完又問司徒盈袖:“說,你用了什么法子讓謝侍郎同意教小磊念書?這是要拜師嗎?”
司徒盈袖想了想,沒有說出是謝東籬主動提出來的,只是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不過說到拜師,她也不是很確定,道:“這個不知道呢。總是得先試試。如果小磊不愿意,又或者謝侍郎還是覺得小磊是一塊頑石,不想教他,也沒法子。”
所以拜師的事,現在說還太早了。
沈遇樂笑了一聲,道:“這倒是不錯,如果小磊真的能跟著謝侍郎開智,那你就活出頭了。”
司徒盈袖雙手合什,對著天空祝禱了一番,道:“希望菩薩保佑,小磊能從此開啟神智,和別的孩子一樣就好了。”
從沈遇樂的房里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司徒盈袖先去看了看司徒晨磊,見他已經睡了,才自去浴房沐浴。
她從浴房出來,看見慕容長青送的另一個婆子東張西望地走進來,大大咧咧地問她:“大小姐,您看見陸姐姐了嗎?”
這婆子說的“陸姐姐”,就是剛才那個被謝東籬吩咐阿順帶走的婆子。
這兩個婆子一起從長興侯府來到司徒府,本是準備大展拳腳,好好炮制司徒大小姐,將她握在手里捏熟了,以后縱然嫁到長興侯府,也要倚靠她們兩人。
沒想到司徒大小姐卻不像她們想象中的商家女一樣,更沒有對她們言聽計從。
她們已經打算好,明天就回長興侯府向世子回報,最好能挑唆世子給司徒大小姐施壓,好好聽她們的話……
司徒盈袖坐在妝臺前,一邊打開那些面脂盒子抹臉,一邊道:“她啊?剛才在外面沖撞了貴人,被人拿下了。”
“什么?!”那婆子吃了一驚,忙跑到她面前,伸手將她的妝奩匣子啪地一聲蓋上了,惱道:“大小姐,人家這樣對您,您就任憑那人把陸姐姐給帶走了?!”
司徒盈袖慢慢站了起來,面色越發冷肅,往旁邊指了一指,“誰讓你過來的?——走開。”
那婆子張了張嘴,眼神閃爍,并不退讓,又問:“奴婢和陸姐姐說好了明天要回長興侯府見世子,沒有陸姐姐,奴婢如何回話呢?”
這是用慕容長青來壓司徒盈袖了。
司徒盈袖笑了笑,眼底卻無一絲笑意,她淡然道:“你就說,你陸姐姐沖撞了貴人,被人拿下了。”
“什么貴人?奴婢卻不知道,有誰敢對長興侯府的人下手!”那婆子在司徒盈袖面前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奴婢。
宰相門房還三品官呢。
她作為長興侯府的家生子,用不著在司徒盈袖這個商家女面前低三下四。
“呵呵,長興侯府在我們司徒府面前,確實是高高在上。”司徒盈袖慢條斯理地道,“但是比長興侯府高的門第,咱們東元國也不是沒有。你這話,可別當著貴人的面說,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大小姐,您不是嚇唬奴婢吧?”那婆子眨了眨眼,疑惑地問道。
就算是沈相府,在她眼里也不過跟長興侯府半斤八兩,可算不上貴人。
司徒盈袖見這婆子如此自大,也有心給她一個教訓,便道:“你這樣關心你陸姐姐,也算是姐妹情深了。這樣吧,我告訴你,你家陸姐姐,剛才被人帶到二門上去了。你去問問二門的門房,就知道她被帶到哪里去了。別的我也不知道。”
那婆子狐疑看她一眼,道:“那奴婢去看看。如果找不到陸姐姐,還要回來向大小姐討教一番。”說著,這婆子風風火火出去了。
司徒盈袖從紫檀木窗欞里盯著那婆子遠去的背影,對采芹吩咐道:“……吩咐人回去取她們倆的賣身契過來。”
如果她沒有猜錯,謝東籬肯定會把這倆婆子一道手收拾了……
不過司徒盈袖沒有想到的是,謝東籬居然這樣雷厲風行。
第二天早上,司徒盈袖剛命人將這兩個婆子的賣身契送到謝東籬手上,到中午的時候,慕容長青就收到了一筆銀子。
“這是怎么回事?”慕容長青坐在床上,將那兩錠十兩重的銀子在手里拋了拋。
送銀子過來的婆子不敢抬頭,哆哆嗦嗦地道:“這是謝府送來的,說是黃家的和陸家的賣身銀子。”
“黃家的和陸家的?”慕容長青聽得發愣,“她們是誰?謝府為何要給我送她們的賣身銀子?”
“她們就是世子爺送給司徒大小姐的兩個教養嬤嬤。”那婆子的頭越發低了。
“是她們?怎么又跟謝府扯上關系?”
“……她們在沈相府沖撞了謝侍郎,因此被謝府處置了。”那婆子哭喪著聲音道,生怕自己撞到世子爺的槍口上。
慕容長青直起身子,臉色嚴峻,“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婆子就將剛才在外門上聽到的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司徒大小姐去沈相府做客,這兩個婆子不知高低好歹,沖撞了謝侍郎。司徒大小姐不敢惹怒謝家,被迫交出了這兩個婆子的賣身契。”
慕容長青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因為這事是謝家做的,他無法怪罪到別人頭上,一腔怒氣無處發泄,只好沖著婆子惱道:“糊涂囊的!還不滾下去!就知道丟人現眼!”
本來他還想再送兩個婆子去司徒府,但是經此一事,長興侯府的婆子們對司徒府怕得不得了,不肯再去做這份苦差。
慕容長青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手,只好暫且將此事放下了。
“外祖父,我想讓小磊跟著謝侍郎念書,您看怎樣?”司徒盈袖征求沈大丞相的意見。
她和小磊都是沈大丞相的嫡親外孫,如果她還要幫手,沈大丞相當然也是當仁不讓。
沈大丞相很是驚訝:“東籬愿意嗎?”又為難地道:“東籬這人很是不好說話,多少人托了人情,想拜他為師,他都沒有松過口。如果你想小磊拜他為師,我們還是從長計較吧。”
沈大丞相以為司徒盈袖是想讓他幫著做說客,去說服謝東籬收司徒晨磊為徒。
司徒盈袖含笑道:“還不到拜師那么嚴重。我只想讓小磊試試,能不能跟著謝侍郎識幾個字。”
關鍵是小磊能不怕見生人,就事半功倍了。
“可是……”沈大丞相還是很猶豫。
司徒盈袖就說了實話:“……外祖父,其實是謝侍郎主動提起的,所以我才……”
“居然是東籬主動說的?!”沈大丞相又驚又喜,又連忙囑咐司徒盈袖:“可別對別人這么說,不然可要得罪無數人了!”
關鍵是不能讓司徒晨磊成為眾矢之的。
司徒盈袖忙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來向外祖父討個主意。”
“既然他同意了,我當然沒話說。容我給你們籌劃籌劃。”沈大丞相當真心情舒暢,決意要出這個頭。
司徒盈袖抿嘴笑了。
到了下午,謝東籬來到沈相府,沈大丞相便讓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去他的外書房和謝東籬見面。
司徒晨磊還是躲在司徒盈袖身后,雖然還是不肯見人,但是比前些日子完全不認人的狀態還是好多了。
謝東籬對司徒晨磊招手,“小磊,跟我來。”說著,一個人先走入沈大丞相外書房的東次間。
沈大丞相捋捋胡子,笑容滿面坐在堂上,對司徒盈袖道:“你讓他去吧。”
司徒盈袖咬了咬牙,遲疑著松開司徒晨磊的手,低頭對司徒晨磊道:“小磊,跟謝侍郎去看看。”說著,指了指東次間的大門。
司徒晨磊看了看東次間的門,只覺得那里像是一個無底黑洞,又像是怪獸張著大嘴在等著吞噬他,正扭捏不前,恍然間和在東次間里面看著他的謝東籬對視一眼,被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星芒吸引住了,如同著魔一樣,一步步走了進去。
他走進去之后,東次間的門簾緩緩垂了下來,隔絕了司徒盈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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