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署病了這樣久,張太后雖然可惜,心中卻也早做好了準備。
小兒本來就難養,便是她自己原來生的也有過沒養住,大晉哪一任皇帝沒死過幾個龍子龍孫?
趙署對于趙芮來說,是唯一的兒子,可對于張太后來說,不過是許多孫子當中的一個而已,說愛也是愛的,只是哪怕最初再心疼,見著這小兒也不聰明,也不能干,嘴巴還不會說,偏偏鎮日病著,還不曉得有多少壽元,同其余那些康健伶俐的比起來,難免就不那樣討人喜歡。
一個人的情感總是有限,要分的地方多了,感情再充沛,也會被攤薄。
就像巷子里頭小酒肆中賣水酒,一碗酒中兌進去三四碗清水,哪怕原漿再濃,憑你原本三碗不過崗,到得頭來,也就只剩得那一點子味道罷了。
雖然知道要是天子無后,只能過繼,今后將會禍端無窮,可事情已經這樣了,也沒有選擇的余地。
張太后歷了三朝,什么都經歷過,早已見怪不怪,至于趙颙的想法,她自是也看得出來。只是幾個兒子都是這幅德行,人已是這樣大,性子已定,管也再管不過來。
幾個兒子里頭,她最喜歡的是三子趙颙,雖然材質一般,跟二子趙芮比起來,實在也是半斤八兩,卻勝在一個親近。
趙颙少時嘴甜,長大之后也體貼,比起敏感且不怎的會說話的趙芮,當然更得張太后疼愛。
母子兩個說了一會話,趙颙才告退。
次日下午,趁著趙芮過來問安,張太后便把那替身的事情說了,又道:“若是實在不行,倒不妨試一試。”
獨子這一段時日以來,病情幾乎都沒有好過幾天,趙芮自是不可謂不急,只是這“替身”之事當真非同小可,一旦放出風去,天下間人人都曉得十有八九是小皇子這一處有了不好——若是一切順當,何苦又安排這一個從來沒有過的替身呢?
這種時候,什么理由都是搪塞不過去的。
天家子嗣不穩,本就是大事,少不得招來朝臣們的關注,為皇子找替身,這事情說出去實在也有些荒謬,此時只是想一想,趙芮腦海里已是浮現出屆時朝會上那等此起彼伏的勸誡了。
不過……萬一當真有用呢?
到了這個時候,就是天子也要生出幾分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
如果當真有用,自己礙于這些原因,沒有用給兒子找替身,最終使得他……
趙芮抓著杯子,十分猶豫。
自己肚子里頭鉆出來的,張太后又怎么會猜不到對方心中所想,她向來不耐煩見得人磨磨唧唧,實在嫌棄得很,便道:“你那殿中還有大把事情,我就不留你了,去罷。”
這就把趙芮給打發走了。
等到慈明宮中空了出來,她才復又把昨日那崔得臣給召了過來,讓將張瑚給宣了進宮。
這一回是問當初張璧在延州的事情。
從前張璧走失復又找回,自是瞞著京中,一直到得如今,也沒通氣,誰曉得這一次因為在仁和酒樓中遇得季清菱,叫崔得臣問出來歷,多少也提到了些往事,就再瞞不過去了。
既說季清菱是“恩人”,曾經救過張璧,那必是出了事情,才能得救。
張瑚只能把原來的淵源給交代了,果然挨了一頓訓斥。
張太后罵道:“原說是帶去外頭得長進,竟是這般長進?人都差點把性命丟了!”
張瑚只能低頭聽訓,復又解釋道:“當時延州就在后方,大敵當前,少不得有些兵荒馬亂,又因州官不得力,管不過來,后來我與爹爹去了,把州務打理起來,便也好了,再沒有那樣的事情。”
又道:“贛州不同延州,清靜得很,實在順順利利,他如今才長了三載,就添了這許多進益,不比在京城里頭一味偷懶好?也算是開一回眼界了。”
張太后哪里肯聽,只道:“你莫拿話來哄騙我,這話只能拿去哄你娘!”
又道:“等我過了這一場宴,你自回贛州,璧兒留下,你自同你爹長進去!”
張瑚見張太后發了真火,并不敢十分違逆,只得暫且應了。
張太后復又問起季清菱的事情。
這一樁卡在那一處上不上,下不下已是許久了,當著自己堂姐的面,張瑚也沒有什么好瞞的,便道:“原聽說是有了夫家,想著給她那夫家分派個前程便好,不想等見得面,那顧延章十分冷淡,因他其時只是個白身,我也懶得多做理會,只以為是拿腔拿調的,煩他擺架子,便暫且罷了,又送了些儀禮,略值幾個錢。”
張太后倒也沒覺得這堂弟行事不妥,卻是道:“既如此,我給她賜些東西下去罷。”
又道:“可惜出身不妥當,不然接去府里頭養一養那猴兒的性子也好。”
張瑚忙道:“原也想過,從前在延州時那顧延章還是白身,我便想著不妨把人接進府中,照看一下,只那顧延章不肯……如今更是不可能了。”
他說到此處,猶有些可惜,道:“因她性情人品都算不錯,道理也懂一些,我想著璧兒年紀小,我與爹平日里頭沒空看顧,旁邊又都是些生仆,有個細心的也好,誰知……”
張太后點了點頭,道:“確實算是有幾分見識,你倒不如照著這樣的,京中四處尋一尋,璧兒年齡也上來了,有個女子在旁邊看著也好,倒比放一堆子丫頭小廝跟著方便,平日里頭多提點些,你們也省點力氣。”
張瑚便道:“娘已是在尋了,只圣人也不是不曉得他那性子,找得回來,難免又要挑毛病,就算人是好的,也要他肯認才是,如今好容易有一個降得住的,昨日聽說路上遇見了,晚間回得府中,竟自去背書習字,又拉了弓,直說自己要做什么‘英才’,半點不用人盯著——也不曉得哪一根筋搭對了,偏他就吃這一套。”
說來說去,還是覺得季清菱用得稱手,也是便宜,言語之中有些惋惜。
張太后便道:“先找著罷,不行我再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