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術  第六百六十一章 探聽

類別: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嬌術 | 須彌普普   作者:須彌普普  書名:嬌術  更新時間:2018-05-23
 
趙芮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是盡黑。

他身體本來就虛,又因前日冒著烈日行了半刻鐘的路,進得仁明宮中,這一處內殿還罷,外殿卻是冰料下得太足,這般一冷一熱,再兼被趙署的病情一驚,登時就暈了過去。

畢竟面對的是天子,御醫們不敢擅專,也不敢用平日里那般激烈之法,只好徐徐圖之。此時見得人醒來,眾人連忙把脈的把脈,取針的取針。

趙芮睜開眼,只覺得頭頂上床帳晃動,眼前花得厲害,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身在何處。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把白日間的事情想起來,轉頭一看,果然依舊是在仁明宮,幾步開外,未曾見得楊皇后,也不再見得獨子,只有一干御醫圍著,又有王宜站在最前,后頭黃昭亮、郭世忠、范堯臣等人依班次而站,圍在床邊。

再往遠看,另有張太后沉著臉坐在對面。

他眼睛一睜,以王宜打頭,后頭十余個老臣面上都露出驚喜的神色,行禮叫道:“陛下!”

趙芮勉強抬起手,免了眾人的禮,又叫了一聲遠處的張太后。

“皇上醒了?”

張太后應了一聲,復又問道,語氣淡淡的,并沒有驚喜,也沒有松一口氣的味道。

趙芮掙扎著想要起來。

張太后這才站起身來,上前幾步,按著兒子道:“皇上且歇息罷,你龍體未愈,莫要多動。”

又細問了旁邊的幾個御醫幾個問題。

趙芮躺在床上,頭暈得厲害,本來還有話要問,卻是早有黃門捧得藥碗上來,伺候他喝了。

他藥才進肚子,一躺得回床,腦子里頭卻是越發昏昏沉沉的,想要多問兩句兒子情況,才開得一個口,好像說了話,又好像沒說話,竟是歪頭就睡了過去。

見得人睡了過去,王宜為首的一干臣子立時松了口氣。

張太后問得清楚御醫,復又轉頭對著王宜、郭世忠問道:“王相公,郭樞密,天色不早,今夜中書待要如何安排?”

王宜轉頭看了一眼郭世忠,見對方并沒有回應,便又轉頭回道“既是陛下已經無礙,我等不妨……”

他話才說到一半,黃昭亮覺出不對,連忙插話道:“自是兩府輪班留守宮禁!”

天子病體未愈,皇子趙署身故,皇后病倒,三王、四王俱在宮中,張太后就在一旁,這種情況,誰人又敢把趙芮單獨一人留在仁明宮中!

尤其這一位太后,可從來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從古至今,由后宮起的變,實在是多得不能再多。

民間為了兩間房、幾兩銀子便能引得兄弟鬩墻,更何況這萬里河山。

天家從無私事,這種時候,兩府自然得有人守在禁宮之中,免得明日一早起來,床榻上的人閉了氣,龍椅上突然又要換人。

黃昭亮話才落音,范堯臣、郭世忠、孫卞立時異口同聲地道:“臣附議!”

其余臣子盡皆稱是。

王宜心中有些惱火。

——要出頭的時候,一個都不肯做聲,這個時候,倒是個個會做人了!

他出聲道:“既是如此,今日誰人輪值?”

方才個個都說要留守的官員,卻是一個都不再說話。

留是要留的,可誰知道天子何時會醒來,若是未曾來得及交班,便要被問起小皇子趙署的事情,誰去說那一個噩耗?

誰愿意去做那個告訴天子他唯一的兒子死了的人?

一番你退我讓,最終還是王宜與樞密院副使留在了禁宮。

近十名重臣出宮,各自帶著數十名儀仗仆從自御街而出,但凡是有些耳目的,都看在眼里。

浚儀橋坊的李程韋幾乎是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他的人就候在東華門、潘樓街外,卻是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有打聽到——這一回,宮中竟是一點信都沒有透出來。

李程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宮中究竟形勢如何,他又有什么要做的?

既是沒有消息,那定是出了大事。

不過兩府重臣漏夜而出,說明事情還不是最大的那一樁,否則眾人只會一齊守在殿中。

他年紀已經不小,早不似年輕時能熬夜,此時坐在書房里頭,面前泡著一壺葉多水少的濃茶,吊著自己精神撐著不睡著,等著派出去的人回信。

快要入丑時的時候,他派出去的人終于全數回來了。

李程韋桌面上攤著一張紙,上頭寫著所有兩府之臣的名字,聽得人說一個,便把那一個名字打一個圈。

到得最后,只剩下兩個干凈的名字。

王宜、朱跡。

當朝首相同樞密副使。

能勞動這兩位留守禁宮,必是天子出了什么事。

難道是真龍有疾?

從前已是病了那樣多次,卻也不至于把兩府重臣都召入禁宮啊!

難道是這一次已是快要一只腳踏進棺材了?

李程韋把去探聽消息的人一一招進來,細細問了許多問題,卻是依舊不能確認。

他把自家熟識的官員在心中點了一回,登時有些失望。

——還是根基太淺了!

平日里同他打交道那些官品、爵位高的,要不就是背著虛職,并沒有什么用,要不就不把他當一回事,想要面上敷衍一番,也許并不難,可一旦要打聽這等宮闈密事,便是他們當真知道什么內情,如何又會告訴自家一個商戶!

況且這種事情,也只能在宰輔里頭才能打聽打聽,誰人又會外傳!

他在腦子里頭細細思量了半日,只翻出兩個名字。

——不是沒有認得宰輔的人,只是要繞一個圈子而已。

他手頭兩個,一個姓陳的,一個姓何的,都能挨得上邊。只是不曉得能不能使得上力,又能使多少力罷了。

李程韋仔細想了想,后頭那一個畢竟隔得遠,也抓不住,可前頭那一個,而今早已坐得穩了。

他打了鈴,喚親信進來,細細囑咐了幾句。

次日一早,孫府的下人才把后門門閂下了,半扇門還未來得及全拉開,便見得外頭立著一個婦人,其人胳膊上挎著一個大籃子,又背著一個背簍,上頭都用薄薄的細紗布蓋著。

京中人人皆愛插花,此時雖然不是春季,早不同那萬花爛漫時節,可夏日也自有應時應景的鮮花,走在街頭巷尾,時時都能遇得背著花簍子的婦人、娘子叫賣。為了不叫那鮮花被太陽曬得蔫了,眾人通常都用薄薄的白布蓋著遮陽。

那門房一見外頭背著簍子的婦人,面上就有些不好看起來。

這一家門楣乃是參知政事,偌大一個府宅,自是有日日送進門的花坊,并不同外頭這零散叫賣的小商小販做生意,不過有商販堵在門外,叫外人看了,也不太好。

只是還未等他開口驅趕,那婦人已是連忙道:“大哥子,現今可是能進府了?府上是不是有一位陳娘子?前日她叫我一大早送花進府。”

門房聽得“陳娘子”三個字,原本想說的話打舌尖轉了一圈,又滴溜溜地咽了回去,卻是開口問道:“哪一位陳娘子?”

那婦人答道:“慧娘子,才生了小兒那一個!”

又道:“她同我原就是識得的,從前慣來從我這一處買花,因說是屋子里頭氣味大,還是插得慣我這一處的花枝,便叫我今日送得些來。”

一面說,一面把手中籃子一掀,果然露出里頭極漂亮幾枝金燈花、葵花、石榴花來。

那門房低頭見到花的種類,心中忍不住嫌棄,轉頭叫來一個人,道:“去里頭問問南廂房,是不是喊了外頭人送花進來。”

又回頭問那婦人道:“你是哪家的?”

那婦人連忙報了名號。

不多時,進去通稟的人便出得來,問道:“是不是桑家瓦子的?”

那婦人連連點頭,道:“我姓徐,慧娘子從前叫我徐四娘。”

那人驗得是了,便對著門房點了點頭,復又叫了個粗使丫頭把人帶得進府去尋那一位如夫人。

待得人走得遠了,兩個門房才說起閑話來。

頭先那一個只笑道:“果然是瓦子坊市里頭出身的,那眼界……捧也捧不上臺面。”

后頭人也跟著笑道:“本就不是什么好的,只老爺子喜歡,還要什么臺面!”

說著又問道:“送的是些什么花?府里頭好好尋的周五家花坊,什么好花沒有,怎的巴巴喊個從前舊人送進來?這是怕別人不曉得她出身差么?”

前頭那人嗤笑道:“你以為是什么花?除卻金燈,就是葵花,石榴花,也不曉得哪里來的窮酸,這幾樣,府上是當真不好意思要——便是坊間有幾個錢的,都要簪點子白梔子、白茉莉,也只有這一位,從前窮怕了便罷,而今進得府上,還同以前一般眼力,憑她這個模樣,也不曉得爭不爭得過府里頭那些個娘子!”

兩人守在門口,就著那新進府的陳娘子做引子,說了半日閑話。

原來這一家姓孫,乃是當今參知政事孫卞的府邸,府上那一位老員外名喚孫寧,上下都知道,從來都是不靠譜的,前頭幾個月,莫名其妙地就急急納進來一房小妾,姓陳,叫做陳慧娘的。

京城就這般大,什么都好打聽,尤其孫府后宅里頭也不簡單,那一位老員外七八個小妾,個個都不是吃干飯的,人人都長著千里眼,生著順風耳。偏生老夫人走得早,無人好管,只有一個夫人,偏還差著輩分,也不好去插手公公的后院。

不多久,也不曉得是打誰人那一處聽來的消息,府中下人里頭便隱隱約約傳開了,說那新進門的慧娘子來歷十分難得,乃是桑家瓦子里頭賣酒的酒娘,從前嫁過一回人,后頭去得張家園子里頭賣酒,無論在哪一處,都有不少常年主顧進門出戶的,那一扇門迎來送往,不曉得進進出出過多少客人。

眾人背地里暗話還沒傳完,那慧娘子進門沒幾個月,瓜熟蒂落,從肚子里頭掉下來一個帶把的小兒來,把府上老員外樂得見牙不見眼,連著好長一陣子,走起路來兩腿都是帶風的,時不時還要照照銅鏡,看自己頭發有沒有返黑,牙齒有沒有復生。

生了個小兒子,孫寧連門也不太出了,往日愛去逛青樓歌館,酒肆瓦子,同那些個混吃等死的老頭子一齊外出浪蕩,而今日日都在家里頭抱著才出生的小兒子逗弄。

好容易出得一回門,還未走得遠,就被這一位新納的妾室傳個信出去,不是說小哥兒哭得厲害,就是說小哥兒好似頭有些熱,把那老頭子唬得席也不吃了,戲也不聽了,曲也不賞了,趕忙回來哄兒子,簡直是被這新納的妾室攏得死死的。

兩人正說得興起,一時忍不住就感慨起來。

一人道:“幸好官人是個靠得住的,一家子全靠他頂著,若是給老爺子管,怕是而今家底都要糟蹋光了!”

另一人便道:“那陳娘子若是有點子計算,便該想辦法抱緊了夫人的腿才是正經,靠著老爺子,也不曉得還能靠幾年,將來……還不是得老爺夫人幫著做主?左右家中這樣多兄弟,幫一個是幫,幫兩個也是幫,不差這一口飯吃,只若是而今鬧得難看了,若是討了官人嫌,誰知道以后還肯不肯搭一把手!”

前頭人笑道:“你還笑人小門小戶,看你這小門小戶!官人什么肚量,咱們什么肚量!他眼里頭哪里會放這些個小事,憑你是誰,哪怕老爺子納上一百個妾,生上一百個兄弟,他也只當做兄弟來看。”

他頓一頓,又道:“扶你一把看情分,扶不扶得起來,且看你能耐——咱們家官人雖不是大參,到底也是個參政,你以為他同鄉里頭的村夫一般,個個去爭那兩畝地,還是那沒眼力的商家子,爭家產的時候分什么前頭娘生的,后頭妾生的?”

他一面說,一面又擺了擺手,道:“沒這回事!你且看大家族里頭哪里分什么你生的,我生的?總歸是兄弟,拿了來用了先,這般不要錢的苦力,你打哪里去尋?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一家子分那樣細,沒個左膀右臂,如何做官?看你那小家子氣!”

兩人正說話,卻聽得后頭一陣腳步聲,掉頭一看,竟是方才進去那賣花的婦人提著籃子復又出來了,只腳下步伐甚快,仿佛躲鬼一般,見得二人,口中話也不說,已是一溜煙出得門去,先還是走,后頭直接變成了跑,在門口一晃,就再沒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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