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簡思看來,自己力道把得極好,那鞭子還使得很有幾分溫柔,除卻一時的疼痛,應當并不會給對方留下什么后患。
可傅業卻并不這么想。
他只覺得自己原本威風凜凜的下頭鉆心地痛,更可怕的是,縱然過了一夜,也照舊軟趴趴的,心中實在駭怕,又想是不是顧簡思把自己命根子給勒壞了,將來再不能用,又認定是國子學中配的醫官無能,治不好自己。
傅業只好去找表兄楊度。
楊度與這才入京的表弟臭味相投,雖只相處了三兩月,對方出手闊綽,請客會鈔都搶著來,對其已經很有幾分酒肉親,此時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楊父才接了差遣,帶著妻小一起外任去了,只有楊度一個要讀書,雖然也讀不出什么,卻得以留了下來,正是老虎不在家的機會,此時與學正打了個招呼,偷偷帶著表弟出了門。
楊度小時候甚是跋扈,吃過幾次大虧之后,雖無什么長進,倒是生了些小聰明,他不敢給醫官知道,更不愿叫不知根底的大夫上門,便換了身不打眼的衣衫,陪著表弟去馬行街上看那起不來病。
他自覺今次已經十分低調,必不至于被人發現,誰想得到傅業雖然入京才一季,人面卻廣得很,更兼眼下朝中新舊交替,家家都不錯眼地盯著,楊家只有楊度一個在京,后頭綴的眼線都能連出一條蚊子串一百零八羅漢了,哪有什么瞞得住的。
兩人才走出醫館,還未進得家門,外頭便有了傳言,次日一早,御史臺有人開始試探性地往中書遞折子,彈劾楊家外戚專橫、欺壓百姓、辱士逼良,正該依律從重處置。
趙昉留中不發。
楊太后卻是很快聽到了消息,立時把親侄同內侄一齊宣召進了宮。
楊度哪里想到這一件小事,竟會勞動到姑姑親自出馬,又驚又懼,連忙道:“姑母,此事同我并無干系,乃是傅業一人所為!”
一下子就把表弟給賣了。
傅業氣得半死。
他本來已經打定了主意,要一口咬定絕無此事,全是誤會,眼下給楊度把罪砸下來,想要推脫都難了。
傅業旁的不行,拖后腿卻是夠夠的,他在金陵長大,原本就是富貴人家,更兼出生時已經有了個垂簾聽政的表姑,個個都捧他三分,若不是沒長尾巴,平日里走路都要甩幾下,哪里吃過這樣的虧。
他當即便攀口道:“表哥,你同我一同去小甜水巷的時候,可從來猴急得很!怎的那時就不說與你全無干系了?!”
楊太后垂簾之后,國事操勞,難得有些閑工夫,都花在兒子身上了,鮮少再有時間去管這侄兒,不過叫娘家好生約束罷了,遇得年節時禮見上幾回,也沒有多少時間細看,并未發覺什么異處,萬沒想到年輕一輩居然已經淪落到這地步。
楊家本來只是尋常官宦文臣門第,勝在行事謹慎,門風低調,子弟中雖然并無幾個出類拔萃的,可人品都還勉強能擺得上臺面,誰料想不過十余年,便是這少有的好處,竟就如此殆盡了。
傅、楊二人火氣充上了頭,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又要推卸自己身上的責任,又要給對方刷黑泥,就在宮中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架來,倒把從前的事情抖落出了七七八八。
原來自楊太后垂簾之后,楊家的身份水漲船高,當得上炙手可熱。
然而因有張待、張瑚的前車之鑒,又兼楊太后把名聲看得比命還重,還想為楊家計長遠,她深知家人并無幾個真正有能干拿得出手的,做人向好容易,向壞卻是一瞬之間,是以剛開始那幾年,還特地遣了人去娘家看著,唯恐親人仗勢囂張跋扈。
楊家本家人口并不多,家中長輩認真約束其子弟來,難免有些矯枉過正,不但衣著、言語都要管教,連月例銀錢上頭也看得更嚴了。
楊度原來就是個極好面子、欺軟怕硬的性子,他從前給張璧壓著,已是十分不得勁,好容易眼下自己出了頭,哪里想得到竟還比當初還慘,彷如錦衣夜行,比殺了他還難受。
終于遇得這一著父親帶著母親外出任官,家里又來了個散財童子一般的表弟傅業,才到京城不久,就把哪一處有好酒有好菜,哪一處有名伶美妓,哪一處是銷金玩樂之所摸得透透的。
兩人一拍即合。
傅業之所以被打發進京,一面是因為傅家想把他送入太學謀出身,再得與楊家多親近幾分,讓楊太后莫忘了還有這一門親,另一方面也確實是在此人金陵鬧得太過。
他葷腥不忌,尤其喜歡讀書郎,威逼夾著利誘,險些把州學中一個拔尖的士子都把住了,鬧出大事來。
此人如此行徑,進了京城,夾了一陣子尾巴,見并無什么厲害人物,復又抖了起來,帶著楊度也跟著偷偷在小甜水巷里頭倚紅偎翠,享受眾人簇擁,時不時還去賭坊里頭玩上一把,如是遇得樂坊間有合心意眼緣的,一擲千金的時候,早把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
楊太后簡直失望得無以復加。
趙昉得知之后,雖是猶豫了半日,還是勸她道:“我叫太學里頭好生管一管,另一個也就罷了,楊度卻只是受人蠱惑,并未惹出什么大禍。”
楊太后搖頭道:“把他爹娘叫回來,兒子都管不好,還當什么親民官,沒得禍害了當地百姓!”
趙昉又哪里不知道她說的是氣話,便道:“舅舅公務繁忙,便是回京也不能時時盯著兒子,舅母更不便宜,只要太學管束得緊些,當不至于如此。”
楊太后卻是皺著眉頭道:“我原就與你說,楊家人只留在京中做些文書官便是,莫要大用,以免外戚坐大,這卻不是漂亮話……”
她見趙昉沉默不語,登時若有所悟,嘆道:“這又是何苦,你我母子,你那孝順之心,難道我竟不知?總不至于把旁人所想放在前頭罷。”
過了好一會,趙昉才道:“兒臣不愿叫世人看小楊家。”
楊太后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輕輕地撞了一下。
新皇親政,正是殺雞儆猴的時候,明明楊家就是最肥的那一只,殺起來叫聲肯定最大,然而兒子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寧可舍近求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