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并不知道虎伯與金象二人在垮院里談了這么半天的話。她自回屋去洗漱,早早上炕睡下了。
只是半夜里無意中醒來,她發現窗戶外頭好象有燈光透進,心里覺得奇怪。
這可是在古代,不是現代社會里燈火徹夜不熄的世界,天一黑,家里不點起燈來,是真正伸手不見五指的。下院里倒是長年掛著燈籠,預備仆從們值夜時方便。中院東側廚房里有燈,但只是昏暗油燈,燈光是不會照到上面來的。上院本來有晚上點一盞燈籠的舊例,但因為牛氏前幾個月里病弱,總是犯頭暈頭痛,睡覺時見不得一點兒燈光,秦老先生就把這個規矩給廢了。雖然牛氏如今大有好轉,但點燈的舊例并未恢復。這兩天又是陰天,天上的月亮都被浮云遮住了,自然也不可能是月光照了進來。半夜三更的,會是誰在點燈?
莫非是下雪了?也許是雪光映到了窗戶上。
秦含真這么想著,就將放在床邊的棉襖拿起來穿好,雙手在被窩里亂摸一通,把張媽塞在里面的湯婆子摸了出來。幸好,有火炕熱著,有棉被蓋著,湯婆子還暖呼呼的,抱在懷里,別提有多暖和了。秦含真就這么抱著它下了炕,縮著脖子往窗邊走去,小心推開了一條窗縫,向外望去。
院子里仍舊是漆黑一片,并沒有雪光,可見今晚沒有下雪。秦含真暗暗松了口氣,天氣這么冷,要是再下雪,等雪停了,可有得她好受的。她如今正體虛呢,抗不得凍。
既然不是雪光,又是哪里來的光呢?
秦含真將窗縫打開更大一些,就瞥見西耳房那邊的窗子里透出了燈光來,好象有人影在窗后晃動。那不是祖父的書房嗎?這么晚了,他怎么還沒回屋睡覺?祖父他老人家,可是最注重養生的了,向來都是早睡早起。
不一會兒,西耳房的門開了,有人走了出來。秦含真借著燈光,隱約認得那似乎是虎伯的身影,只見他摸黑往東耳房去了。
東耳房其實是個鍋爐房,正屋暖閣的炕,還有東廂秦含真房間的炕,都是靠那邊燒柴供熱,同時也兼著茶房與小廚房的差使。冬天天冷,從廚房送了飯食茶水到上院來,只怕半路上就冷得差不多了。有這么一間鍋爐房在,也能就近熱一熱。秦含真記得,那里有個小茶爐,徹底不熄,熱著一大壺熱水,預備上院的主人們半夜里要使用。
虎伯進了東耳房不久,屋內就點起了燈光,不一會兒,他掩門出來,一手提了個大銅壺,正是東耳房里慣例用來裝熱水的,另一只手拿的卻是個銅盆。他拿著這兩樣東西就回西耳房去了。
秦含真打了個哈欠,心想大概是祖父有事留在小書房里,虎伯是侍候他的,如今準備要睡下了,就打了熱水去洗手燙腳吧?
雖然不知道祖父為什么這么晚還不睡,但秦含真也沒多管,夜里風還是挺冷的,盡管有湯婆子,但也比不得暖乎乎的被窩。秦含真關上窗,跑回炕上,繼續睡了。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秦含真在張媽的幫助下,穿好衣服梳好頭,洗漱干凈,就自個兒跑去了正屋吃早飯。
牛氏正跟虎嬤嬤抱怨:“……大半夜的也不睡覺,不知道在小書房里說什么。一把年紀了,怎么還不懂得保養呢?有再要緊的事,天亮了再說不行么?自己睡不好,還要連累了你們家墨虎。記得給他熬碗姜湯,濃濃地喝下去,別著了涼才好。”
虎嬤嬤笑著說:“太太放心吧,我們家那口子身體壯實得很,不過是吹吹風,哪里就能病倒了?倒是老爺這邊,該多吃些熱粥姜湯才是。”
牛氏擺擺手:“一會兒他醒了再說,他又沒出來吹冷風,你擔心他做什么?”抬頭看向秦含真:“來啦?今兒廚房送了新做的米脂果餡過來。你嘗嘗哪一種的味兒好?喜歡哪種,今年祭祖就做這個口味了。”
秦含真好奇地爬上炕來,看著虎嬤嬤送上了一大盤面點,黃黃的,每個足有成人巴掌大,外層看著象是輪胎一樣,中間點了一個大紅點,拿起來一聞,是油酥面團做的,散發著淡淡的棗香味,掰開來一看,酥皮一層一層的,里面果然是棗餡,吃起來皮酥內甜,香軟可口。吃一口果餡,喝一口熱騰騰的小米粥,真是美極了。
牛氏叫她嘗嘗另一種口味的,卻是糖餡的,相比之下,味道不如棗餡的好吃。秦含真這么一說,牛氏就吩咐虎嬤嬤:“那就全做棗餡的好了。”虎嬤嬤笑道:“棗餡的不如糖餡的耐放,現在做好了,萬一年前哪日天氣暖和些,說不定到除夕就壞了,不如一樣做一半?姐兒要是實在喜歡,多做些棗餡也就是了。”牛氏點了點頭。
秦含真問牛氏:“祖父昨兒睡得晚么?我半夜里起來,瞧見小書房有燈光。虎伯還到東耳房打熱水呢。”
牛氏哂道:“昨兒小年宴吃完后,金象那家伙拉著你虎伯,不知說了些什么,你虎伯連夜報給你祖父知道,兩個人商量到了半夜才睡下。我問你祖父到底怎么了,他又不肯回答,這會子回去補眠了,你別擾他。”
秦含真心中好奇,乖乖答應了,又說:“那一會兒表舅要是要走的話……”牛氏擺擺手:“少英常來常往的,倒不必跟他客氣。”秦含真眨眨眼,低頭咬了一口果餡的酥皮,打起了小算盤。
不一會兒,吳少英果然過來了。牛氏要留他用早飯,他推說早就用過了,倒是想要向老師辭行。牛氏道:“他昨兒晚上走了困,這會子正補眠呢。你不如在家里多玩一會子,等他醒了再說?”
吳少英猶豫了一下,答應了。秦含真連忙開口:“表舅來給我說說功課吧?我有幾個地方不太明白的,又不好去擾了祖父。”吳少英笑了,答應下來。
秦含真心下一喜,快速解決了早飯,就要跳下炕。牛氏叫道:“慢些兒,慢些兒,吃完了別立刻去看書寫字,先跟你表舅聊聊家常。”
秦含真大聲應著,拉著吳少英的手就回了自己屋里。
張媽還在屋里趕制一件夾棉比甲。這是給秦含真做的,預備她過新年時穿。雖然秦平未死,但秦含真身上還有關氏的孝,過年的時候當然不能穿一般的衣裳。
秦含真等張媽給吳少英倒完了茶,就說:“張媽,別光顧著給我做衣服。離新年還有好幾天呢,我這個又不急。如今學堂里停了課,不知道渾哥怎么樣了,你不如去陪陪他?把針線帶過去做也行。”
張媽一喜:“當真?那我就去瞧瞧。昨兒太太才說家里要添人的,我去底下看一看,村子里哪家送了閨女過來。”給自己領了個任務,就提著裝有秦含真未完工新衣的小包袱出去了。
秦含真迅速在她身后,把門給關了。
吳少英笑吟吟地看著她:“你這小丫頭,今兒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呀?”
秦含真回身拉著他在炕邊坐下:“表舅,你老實告訴我,小姨那回到底說了些什么,讓何氏恨上了我娘,非要逼她改嫁不可?”
秦含真單刀直入,吳少英一時沒防備,愣了愣,才回過神來,苦笑道:“你還惦記著這件事呢?”
秦含真嚴肅地說:“怎么可能不惦記呢?我娘死得這么冤,我總要弄明白為什么吧?”
吳少英低頭想了想,道:“桑姐兒,表舅實話與你說,當日你小姨到底說了什么,我已盡數告知你祖父了。只是事情牽涉到朝廷,有些話不好在人前提起,因此你祖父連你祖母都瞞了。若你非要追問,我只能告訴你,你小姨說的,大致就是嘲笑何氏二嫁之事,再有,便是她與前夫陳校尉所生的長女章姐兒,被陳家族人質疑并非陳家血脈。”
秦含真怔了怔:“啊?”居然是這種事?
吳少英苦笑著說:“這些事說來都是家丑,礙著你二叔的臉面,怎么也不好對外張揚的。不過,陳家人與何氏有舊怨,為著她熱孝內二嫁之事,對秦家也沒什么好話。他們說的這些,未必就是真的。八|九年前的舊事,也無從查訪起了。你心里有數就好,不必再對外說。若是你祖母問起,你就讓她問你祖父吧。你年紀小,不知道這里頭的輕重,還是別過問的好。”
秦含真扁了扁嘴,也知道吳少英是好意:“我不說也沒什么,只是我不明白。既然是我小姨說的這些話,何氏要怨恨她揭了自己的短,就報復到我小姨身上好了,為什么拿我娘開刀?還有,她為什么非得瞞著我爹未死的消息?這對她有什么好處?”
吳少英嘆道:“我倒是有個猜測。何氏當日剛回來,就聽到你小姨口出污言,心里記恨上了,興許還遷怒于你母親。她起初瞞著你父親未死的消息,大概也是想讓你娘多受幾日苦吧?具體如何,我也說不清。但何氏并不是沒有想過要報復你小姨的,只是她兄妹二人在米脂人生地不熟,無從下手罷了。等到后來,你被章姐兒所傷,何氏措手不及下,也來不及報復你小姨了。那時你母親為了你的傷情,與二房勢成水火。何氏大概是擔心她會把你小姨說的話傳遍秦家上下,方才想要逼她改嫁。只要你母親離了秦家,即使你父親回來,她也沒臉再與秦家人見面了,你小姨更不用說。她的舊事,便可繼續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