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聽了青杏的話后,好半天沒反應過來:“什么?你剛才說什么?你說你……你那個嫡姐就是……就是梓哥兒的生母何氏?!”她目瞪口呆,“為什么你從來沒提過?!”
青杏咬著唇低下了頭,眼圈紅紅地,一臉的愧疚:“我不敢說……吳爺讓我和哥哥到秦家之前,我就聽說了大奶奶是被何氏害死的。到了米脂縣城后,哥哥得知那個何氏有個哥哥叫何子煜,我們才知道何氏就是何瓔……我害怕姑娘知道之后,會遷怒于我,就一個字都不敢提了。”
秦含真若有所思:“原來如此……所以你們兄妹倆才會一聲不吭就跑了。后來我二叔休了何氏,你們才重新找上門來。你是怕跟何氏遇上了吧?”
青杏低聲道:“哥哥與我深受吳爺大恩,若我們就這樣跑了,總覺得對他不住……況且我們還是他的奴仆,若是頂著逃奴的身份,日后也難過日子。哥哥與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悄悄躲起來。見老爺姑娘一家出門,我們就遠遠地綴在后頭,一直跟到大同。那時吳爺打發我們離開吳堡的時候,曾經給過一些盤纏,省吃儉用些,再當掉我的一個銀鐲子,也足夠路上的花費了。聽說五爺休了何瓔,哥哥就跟我商量,想著重新找上門去,向吳爺認個錯,也沒什么大礙。若是吳爺不讓我們進秦家了,我們就繼續跟在他身邊侍候。若是吳爺仍舊讓我們到姑娘身邊來,何瓔不在,我們也沒了顧慮。”
秦含真嘆了口氣:“這些事你們早該說清楚的。這又有什么關系呢?你們兄妹是被何瓔何子煜還有他們的母親賣掉的,跟他們也算是有大仇了。我跟他們也有仇。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為什么會因為何氏,就遷怒到她曾經傷害過的人身上?”
青杏的眼淚立刻就掉下來了,她跪倒在秦含真面前:“姑娘,您真是好人。有您這句話,奴婢就放心了!”
秦含真嘆道:“你早該說出來的,無論是祖父、祖母還是我父親,都不會在意這些。也許剛開始的時候,你們不清楚我們一家的為人,心里有顧慮,不敢說出口。但大家相處的時間長了,你也知道了我們的性情,就沒必要害怕了。”
青杏一邊點頭,一邊落淚:“是我糊涂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了姑娘。從今往后,我再也不敢了。無論遇到什么事,我都會一五一十地跟姑娘說的,絕不會有半分隱瞞!”
秦含真笑道:“這倒是用不著。你雖是個丫環,但也有自己的。只要本職工作做好了,其他的我都不打算多管。與我無關的事,我是不會事事過問的,你也不必什么事都跟我說。”她哪里有那個空閑?
青杏一邊拭淚,一邊道:“但凡是與姑娘有關的事,我都不會再瞞著姑娘了。姑娘年紀雖小,但比一般的大人還要明白。若把姑娘當孩子看待,什么事都不跟您說,那才是耽誤事呢。”
秦含真聽得哈哈大笑:“這話說得好。”
她又問青杏:“你方才說,已經先把這事兒告訴表舅了,表舅怎么說?”
青杏咬咬唇:“吳爺有些生氣……不過他說,這事兒原也是他沒問清楚的緣故。等他稟報了咱們老爺太太,若是老爺太太不肯留我與哥哥下來,他就把我們帶回去。可是……”
她沒“可是”下去,秦含真倒是有所猜測:“你們擔心表舅也不肯留你們嗎?我覺得應該沒關系吧?就象我剛才說的,你們本身也是何氏的受害者,哪怕與她是有血緣關系的兄弟姐妹,也沒有為了她的罪孽,遷怒到你們身上的道理。想想她賣掉你們兄妹的時候,都多大了?你們才多大?你是……四歲吧?你哥哥是八歲?把這么小的孩子賣到戲班和妓院去,何瓔簡直就是黑心腸了!怪不得她后來會做出那么多狠毒殘忍的事情來呢,原來是天生的壞蛋!”
青杏扁扁嘴:“她自來瞧不起我姨娘、哥哥與我,但因我姨娘是唐尚書家的丫頭,又得我祖父祖母喜歡,他們母子三人不敢對付她,就忍下了這口氣。我姨娘若不是死在了流放路上,只怕還不知會被他們母子怎么折磨呢。他們憋的那口氣,都報復到我與哥哥身上了,才會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那時候還是何瓔提議要賣掉我們的,為了多賣些銀子,還特地挑了見不得人的地方賣。她是一心想要將我們踩到泥地里,一輩子翻不了身。我哥哥被帶走的時候,質問她,難道就不怕叫人知道她的親手足入了賤籍,連帶的瞧不起她?她卻說不會有人知道的,叫我們也別與她相認。說萬一叫人知道父親的兒女做了娼妓優伶,父親死了也要被人笑話。”
說著說著,青杏的眼淚又要下來了:“我都不敢回想那八年是怎么過來的。幸好哥哥一直記得我,又運氣好,遇上了吳爺這樣的好心人。吳爺先是贖了他,又再贖了我,我們兄妹方才得以離了火坑。有時候想想,也虧得何瓔賣我們的時候,我們年紀還小,否則未必能趕在年紀還小的時候就被贖出來。”
秦含真搖頭道:“你們運氣好,是你們的事,何瓔如此行事,足可見她的惡毒。我只恨當初在大同的時候,沒叫她多吃點苦頭。她害了我母親的命,卻只是被休出家,頂多就是日子過得清苦一點罷了,還有人身自由,不知什么時候就要跳出來搞事,真是便宜了她!”
青杏咬牙道:“只要姑娘愿意,我和哥哥可以去跟吳爺說,往大同去一趟,干脆利落地了結了那賤人!”
秦含真呆了一呆,眨眨眼才干笑著說:“那樣雖然很爽,但畢竟是犯法的事,萬一被人發現就不好了。沒必要為了那種人,就把自個兒給賠進去。”
青杏縮了縮脖子:“是。我都聽姑娘的,姑娘怎么說,我就怎么做。”
秦含真干笑:“你別這樣,我挺不習慣的……”
青杏小聲說:“姑娘對我有大恩,只要是您的吩咐,什么我都愿意做的。只求您別把我趕出去……”
秦含真放緩了神色,柔聲說:“我都再三說了,你們也是受害者,我們全家都不會因為你們跟何氏有關系,就遷怒到你們身上的,怎么你還害怕呢?”
青杏搖搖頭:“我不是害怕這個,我是怕……怕老爺太太和姑娘顧慮到梓哥兒,不許我和哥哥留在府里侍候……”
秦含真這才醒過神來。是了,青杏與李子既然是何氏的親弟妹,那就是梓哥兒的親舅舅親姨母,這兩人給她做丫頭小廝……好象不大合適吧?
秦含真晃了晃頭:“現在還不清楚祖父和祖母要怎么安排梓哥兒的身份呢,我們是恨不得從未讓何氏進過門的,族譜上也沒有她的名兒,但梓哥兒總要有個生母。也許等到二叔再娶一個媳婦進門,這事兒就有著落了吧?你們安心,只要梓哥兒名義上的母親不是何氏,她就跟咱們家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和李子自然也跟梓哥兒沒有關聯。我覺得無所謂,反正你們在我們家里,也只是拿錢干活,并沒有做特別低聲下氣的事兒。”
說到這里,她就讓青杏起身:“別跪了,我一向不喜歡人家跪來跪去的,要是怕嬤嬤們說,你行個屈膝禮或是道個萬福就好。”
青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爬了起來:“姑娘寬厚,我心里感激得很。只是老爺太太未必會這么想。但無論如何,有姑娘這句話,于我也就夠了。將來即使真的被攆出府去,我與哥哥也是無怨無尤。”
她說得這么凄涼,秦含真也跟著難過起來了:“別擔心呀,真的沒事兒。不就是礙著梓哥兒嗎?大不了,我把你們推薦到趙表哥那兒去。他如今身邊正缺人使喚呢,從前用慣的人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京城來。你們跟他也算是相熟,直接過去也省事,又是仍舊在家里。”
青杏笑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若是還在這府里當差,我自然盼著是留在姑娘身邊侍候的。”
秦含真聽了她這話,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便笑著問起了她的血緣親人:“你跟你那位四堂叔見過面了?他怎么說?什么時候帶你們兄妹去見你祖父祖母呀?老人家是在咱們侯府后街住著嗎?身體怎么樣?”
青杏回答道:“四堂叔說了,祖父祖母的身子自從那年父親壞了事,就一直不大好。他們本來是在老家度日的,有唐尚書幫著打點,祖宅與祖傳的田產都保下來了。可祖父祖母擔心父親,想要上京來疏通,卻遇上了騙子,把祖宅與田產都賣了,后來知道是上了當,祖父氣得吐血。四堂叔將自己的宅子與田地賣了,拿銀子做路費,陪著祖父祖母上京,聽得外頭到外都在傳言,說父親已經死在了流放路上,二老于是又病倒了。四堂叔為了給他們治病,花光了銀子,不得已賣身進了侯府。幸好他在侯府過得不錯,娶妻生子,又將祖父祖母接過來養活,這幾年都在打聽父親葬在了何處,想著總有一日要把他的遺骨送回老家安葬呢。還有,去年侯府派人去米脂接我們老爺太太,四堂叔本來也想去的,卻臨時被二爺派了差使,這才錯過了。”
秦含真點頭:“你們這位四堂叔為人真不錯,既然相認了,以后就好好相處吧。你們回去見兩位老人,也多盡盡孝心。只不過……”她頓了一頓,“你那嫡母嫡兄嫡姐干的壞事,說出來也不知會不會氣壞了二老,倒不如直接說他們死光了干凈。將來有了銀子,把你們父親與姨娘的遺骨接回來就行了。其他的人,大可不必理會。”
她看向青杏,青杏立時領會了她言下之意,甚至想得更深一層:“姑娘放心,我那嫡母嫡兄嫡姐早在流放的時候,就丟下我們兄妹跑了,聽別人說都死在了馬賊手里,尸骨無存。至于五爺那被休的妻子,雖然姓何,但跟我們并無關聯。將來誰要來認親家,那都是假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