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英忙將何老太太扶起:“老太太,您不必如此。我也是見您這小孫子品行端正,是個有心氣的好孩子,不忍心見他陷在泥地里脫不得身,終日受苦,才會動了測隱之心。他也是個有決斷的,我一點頭說愿意幫他,他就怕班主不肯放人,拿蠟燭燙壞了自己的臉,把身價銀子給壓了下去。是他自己有膽識,有決斷,人也機靈,才為自己掙出了生路呢。我不過是機緣巧合,即使沒我,他也會有法子自救的。”
何老太太聽說孫子曾經燙壞了臉,嚇了一大跳,連忙轉身去摸李子的臉頰看了又看。李子微笑道:“祖母別擔心,我早就沒事了。吳爺為我請了大夫,用了好藥,如今連個印子都看不出來了。”
其實印子還是有的,細看還挺明顯,可以想象當初這傷有多嚴重,才會讓班主認為賣了他比留下他更劃算。何老太太一邊掉淚,一邊心疼地說:“好孩子,你受苦了……”哭完了又罵大孫女兒:“黑了心肝的壞蹄子!你是她的親弟弟,就算不是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也是她老子的種。她怎能生出這樣的壞心腸?也不怕天打雷劈!連個人伢子,都比她有良心!”
李子笑笑,看向祖父:“我與妹妹自那之后,就離了家,對太太與大哥大姐的去處一無所知。到了吳爺處后,我也曾經試著回興縣去打聽,卻半點消息都打聽不到。興許大姐沒了我這個礙事的兄弟,已經得償所愿,嫁給那富商做了妾,帶著太太與大哥一道享福去了吧?只可惜小時候我一心想著不讓大姐給人做妾,也沒留意那富商的姓名來歷,根本無從打聽。”
何老爺子的臉已經黑了,心里恨得不行:“她既然自甘墮落,還打聽什么?再嫌棄弟弟,也不能把親弟弟賣了!還……還有臉囑咐人伢子那種話!這樣的事……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我們何家沒有那樣的孫女兒!她娘肯答應她的提議,還有她哥哥也沒攔著,可見他們母子三個的心,從根子上就爛了,再也救不得!皇上隆恩,赦了他們的罪,反倒是便宜了他們。這樣黑心腸的混賬,怎么就沒早早死在外頭呢?!”
他轉向李子,伸手將孫子抱在懷里,哽咽道:“好孩子,你不要怕。如今你已經回家了,誰也不能再欺負你們兄妹!從今往后,我就只有你一個親孫子,只有你妹妹一個親孫女兒,其他的人……我只當他們死在西北了。便是他們日后找上門來,我也不會認!有那樣的不肖兒孫,祖宗知道了,半夜里都要入我的夢來罵我!我只當從前你爹只娶了你們親娘,她是我們家從小兒就訂下的媳婦,他們夫妻倆也只有你和你妹妹兩個孩子。旁人……跟我們老何家沒有半分干系!”
何老太太猶豫了一下,也哭著點頭同意了。兒子出仕后便一直離家在外,帶妻兒回老家探望的時候不多。她跟兒媳與大孫子大孫女見得少,倒是對兒媳的傲慢態度印象深刻,連帶的對大孫子大孫女的富貴作派也有些不喜。如今分隔多年,本來她心里也早當他們已經死了的。能找回小孫子小孫女,已經是意外之喜,那些本就不親近的親人,連累了全家的兒媳子孫……沒了也就沒了吧。
李子求的就是何老爺子這一句話,一聽他說出口,心里頓時就松了口氣。他看了吳少英一眼,見吳少英微微頜首,面帶笑容,似有贊許之意,心中更為鎮定了。
接下來,李子又說了妹妹的情況,表示會尋機會帶妹妹來拜見祖父祖母。何老爺子何老太太也知道他們兄妹如今在秦家三房永嘉侯府當差,就象何信進了承恩侯府,就沒有了自由身一般,孫兒孫女自然也不可能說出府就出府的,倒沒什么不滿。
何信又喚了自家兒女出來與堂兄相見,彼此認了親,再議一回接何父與云姜遺骨回鄉的事。只是一家老小都沒幾個自由身,老兩口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也走不了遠路,惟有暫時按下不表。幸而秦家三房在西北尚有產業,總有來往通信的時候。屆時叫李子求了主人恩典,跟著走一趟,把父母的遺骨接回來,想必不難辦到。
何信想留李子在家里用飯,又要招待吳少英到外頭酒樓里吃席,但吳少英想著老師秦柏那邊還在等信兒呢,便婉拒了。李子也不欲留下,只說回頭領了妹妹回來拜見祖父祖母時,再一塊兒吃頓團圓飯,便先行告辭了。
離了何家,吳少英便壓低聲音對李子說:“方才隨機應變得不錯,回頭記得跟你妹子串好詞兒,可別穿了幫。”
李子連忙點頭應下,又苦笑一聲:“方才真是嚇了一跳。我萬萬沒想到四堂叔竟然能打聽到我們在興縣時的事。幸好他打聽的不多,當年何瓔母子賣我們的時候,又因怕旁人說閑話,而瞞下了消息,否則今日還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吳少英笑笑:“你為了護著妹妹,不惜把臟水往自個兒身上潑。今日既然已經在你祖父祖母面前把話說定了,日后即使再有人拿你妹子的際遇說事,你也大可以說只是以訛傳訛。那時候你們都還小,又不曾用本姓本名露面。這么多年過去,你們兄妹的模樣兒都變了,誰還能知道你們到底曾經去過何處呢?”
李子再次行了個大禮:“都是吳爺大恩,救了我們兄妹出火坑,我們兄妹才能有今日。”
吳少英搖搖手中的折扇:“這些俗禮就不必多提了。我想要你們做什么,你們心里是有數的,只要你們盡心盡力把姑娘侍候好了,就比一萬句感激的話都要強。”
李子恭謹地應了聲:“吳爺放心。姑娘待我們兄妹同樣有大恩。我們兄妹絕不會做出背主的事情來!”
二人回了承恩侯府。次日近午,秦含真放了青杏的假,青杏便跟著兄長李子一塊兒去了侯府后街的何家,與祖父母、叔嬸相見。一家人抱頭大哭一場,說了些離情別意,又在一處吃了頓團圓飯。青杏事先備了幾件針線,孝敬長輩們,又拿些點心或是小玩意兒與小堂弟、小堂妹們做了見面禮。何信一家都對她頗有好感。何信之妻曾經是秦家長房的丫頭,還帶著青杏去見了娘家人,并引見了幾位在承恩侯府里有體面的管事媳婦、婆子以及大丫頭。青杏從此在侯府內有了人脈,當差比先時更為得心應手了。而李子也同樣得何信引薦,認識了不少長房的管事、長隨們,打聽消息或跑腿辦事也比先時更為方便。
這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因李子被秦柏派到趙陌身邊侍候,有了這些人脈關系,他為趙陌辦事時,就更加周到了。趙陌接連隨秦柏出門見人,有李子這么一個可靠又周到能干的小廝跟著,事事順心,歡喜之下,也打賞了他不少東西。何信知道趙陌是宗室貴人,見侄兒在他跟前得力,心里也高看李子幾分。
且不提何家人如何,隨著五月慢慢走到了盡頭,天氣越發炎熱起來。秦家三房久在西北,不大習慣京城的夏天。秦柏素日身體還好,倒是無妨。牛氏因去歲病了一場,不敢輕動,幾乎連院門都少出了,每日只在屋里納涼,也不敢多用冰,怕體內積了寒氣,反倒生出病來。秦含真住在明月塢,院子里花木多,又有水,除了蚊子煩心一點兒,倒還算涼快,只要平日起居小心,也沒什么大礙。但梓哥兒就麻煩了,他年紀小,不知道輕重,乳母又是個沒成算的,一個不慎,多吃了涼東西,就拉起了肚子。
牛氏擔心得不行,親自去他屋里照料,好不容易有了好轉,不再拉肚子了,梓哥兒又沒了胃口,整日懨懨的,不想吃飯。秦柏翻了醫書,又尋大夫打聽過,連秦平都尋太醫院的人問了幾個孩童開胃的方子,給梓哥兒吃了,才稍有些好轉。這時候都快到六月了,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為著梓哥兒的身體,三房上下都顧不得旁事,此時方才察覺,時間已匆匆過去。
六月初三乃是承恩侯秦松的壽辰。雖說今年并非整壽,但好歹也是生日。往年秦松都要大擺宴席的,今年他被禁足,許氏就沒了這個心思,早早吩咐下去,今年只擺家宴,不宴客了。
姚氏心知公公是惹了皇上厭棄,只是皇上顧慮著秦家顏面,才未對外宣揚罷了,但府中斷沒有在明知皇上不喜的情況下,還要為公公作壽的道理。只是年年都請客,今年忽然沒有了消息,親友們難免會覺得奇怪,悄悄兒來探口風。旁人姚氏都能想法子打發了,獨許家來人,她不敢擅自作主,便去請婆婆許氏的示下。
許氏無奈地道:“內情如何,我們自家人心里有數,只是到底不好跟外人說。許家也同樣如此。你只跟他們說,侯爺近日中了暑氣,身上不大好,不便宴客,也就是了。若許家人還有疑問,就讓他們來問我。”
姚氏應聲去了。許家來人得了答復,也不知信還是不信,就留下壽禮,告辭而去。只是過了兩日,許家二夫人便遞了貼子過來,說要上門探望大姑子,順道看一看才認識不久的好朋友牛氏。
許氏一看那帖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沒說什么,只讓人把帖子給清風館送去了。
牛氏看了帖子,倒是想起一樁事來:“先時許家的四個孩子來,長房叫我們桑姐兒過去相見,古古怪怪的,行事叫人生氣!許家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先時顧著梓哥兒,我差點兒忘了這事兒。如今既然許二夫人送上門來,我可得問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