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儀聽到祖母又提起自己的婚事,臉立刻便紅了一紅。依照禮數,她這時候就該避出去的,可想到事關自己的終身,聽祖母的口風,似乎看中的又是一位貴人,她便挪不開腿了,只低著頭細聽祖母薛氏與母親小薛氏交談。
小薛氏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女兒,心里不是很贊成婆婆總是在女兒面前提婚事。女兒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姑娘,成天聽著旁人說這個人家好,那位公子體面,就是沒心思,也要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來了。
然而,秦家二房素來是婆婆薛氏做主的,她這個兒媳即使是親侄女,也說不動婆婆改變想法。小薛氏只能順著薛氏的口風開口了:“太太怎么忽然提起蜀王父子來?先前……您不是說燕歸來里住的那個趙陌就很不錯么?”
提起趙陌,薛氏就一肚子氣:“別提了!那小子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糊涂,儀丫頭這個把月里沒少在他院里轉悠,他愣是一句好話都沒有,甚至連屋子都不叫進去坐一坐。他既然不識好歹,我們還理他做什么?!”
秦錦儀聽了這話,頭垂得越發低了,臉上的紅暈從兩頰蔓延到了頸后,這不是在害羞,而是在羞惱。
自打趙陌搬進了燕歸來,她就借口要去考察庶弟秦遜明年要搬去住的地方,時不時往燕歸來去一趟。可是,趙陌因為要跟在三房的秦柏身邊學習,每日幾乎要在清風館待整個白天的時間,不然也會出門去辦事、會友。他一大早就離了燕歸來,不到晚飯不回來,還經常吃過晚飯,天都黑了,才返回自個兒的屋子。秦錦儀若是白天過去,十次里有九次是要撲空的。
若是晚上去……那邊兩個院子里都是人,長房的秦簡、秦素、秦順都在,還有許多侍候的丫頭婆子。秦錦儀實在拉不下臉,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去找一個外男。就算是拿弟弟做借口,承恩侯府中知道她看不起庶弟的人也大有人在。到時候她但凡說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長房的人斷不會放過這個笑話她的好機會!
秦錦儀只能盡量在白天過去,偶爾可以在聽說趙陌提前回院的消息后,趕在傍晚時跑一趟。她可以借口說剛剛從明月塢出來,正預備要去福貴居陪父母用膳,順道瞧一瞧弟弟的屋子,也可以向父母匯報一聲。
但趙陌每次態度都是淡淡地,從來不會請她進門去坐一坐,喝杯茶。若是在院子里遇上了,他就點點頭,算作行禮,便抬腳走人,一點兒待客的禮數都不講。秦錦儀也沒臉主動開口說要進屋去,只能裝模作樣地在廂房里站上一站,就要走人了。
前幾天她一時不忿,想要裝作拐了腳,好讓趙陌開口請她進屋去休息一下,誰成想趙陌直接裝沒看見!由得她在院子里叫疼,他也在屋里坐得很穩。她讓畫樓去趙陌的丫頭青黛面前裝可憐,借張椅子坐一坐,借個傷藥涂一涂,其實就是想順勢進屋去。青黛卻直接搬了一張圓凳到院中樹下請她坐,又叫人去福貴居報信,讓人來接她。吩咐完這些事后,青黛就一直站在她身邊相陪,上茶上點心還陪聊,害得她祖母想要尋機責怪趙陌對她這個傷患漠不關心都做不到!人家占著理,天都快黑了,外男怎好與未出閣的閨秀見面呢?叫個丫頭來陪著,才叫合乎禮數。
那日祖母薛氏見勢不可為,本想借機拖一拖時間,好跟趙陌混個臉熟,偏隔壁折桂臺的秦簡得了信,帶著秦順過來了,又有姚氏那邊派來詢問的婆子,不等薛氏開口,便要叫幾個有力氣的媳婦子合力將秦錦儀抬回福貴居去。秦錦儀本是裝的,也沒法繼續裝下去,惟有在母親的幫助下,扶著丫頭離開了。
秦錦儀也說不清,趙陌到底是嚴謹守禮,還是故意這樣對她的。
更過分的是,即使趙陌不在,他身邊侍候的人也夠難纏的。先前侍候他起居的是三房派去的小廝,聽聞還是長房何信的侄兒。有這個小廝在,無論趙陌是不是在燕歸來,秦錦儀都不大好意思過去。而且這個小廝每每見了她,都要盯得緊緊的,她上哪兒,他就盯到哪兒,還不許她和丫頭接近趙陌的屋子,她們問什么,他都會尋話搪塞過去,簡直把她當成賊了!她心中氣惱不已,可自個兒心虛,也沒膽量去長房或三房告狀。
等到后來趙陌在遼王府用慣的丫頭婆子過來了,這個三房的小廝便走了。秦錦儀還以為這回總算能松一口氣,興許還能尋機跟趙陌身邊的人搭上話。沒想到那個費嬤嬤是內務府出來的,張口閉口就是規矩禮數。而青黛這個大丫頭也沒比三房的小廝強多少,瞧著禮數上挺周全的,臉上也帶著笑,說話十分和氣,卻從她進燕歸來的院門開始,就要一直跟在她身后,卻從不說請她進門坐一坐。她偶爾厚著臉皮,在正屋門前的廊欄上坐了,費嬤嬤便要借口教青黛規矩,說后者這點做得不合禮數,那點做得沒有廉恥,其實字字句句都是在影射她,聽得她坐立不安,再也堅持不下去。
失敗得我了,秦錦儀也覺得心灰意冷。她想,以趙陌這樣的性情,若不是看在他父親日后極有可能入主東宮的份上,她是絕不想容忍的!憑他是誰,不過是個落魄王孫罷了。她堂堂侯門千金,為何要在他面前低聲下氣?!
如今薛氏直接否決了趙陌這個孫女婿人選,秦錦儀心里還隱隱有些松了口氣。
不過,那個蜀王幼子,不會比趙陌更難侍候么?
秦錦儀低著頭不說話,卻豎起了耳朵細聽祖母與母親的交談。
薛氏對小薛氏道:“從前我只想著,趙陌脾氣雖不好,他老子到底是個有出息的,為著儀姐兒的前程,忍一忍也就罷了。只要這門婚事能做成,此時受了再大的委屈,都是值得的。但如今我改了主意。你們想呀,王家先前鬧得這樣大,臉都丟盡了,雖說那事兒是他們自作孽,跟趙陌的老子不相干,可趙陌的老子連自個兒媳婦都管不住,還由得丈人一家擺布,哪里配做一國之君哪?!皇上可是最看不得外戚得勢的,若不是如此,我們家伯復早就入閣拜相了,又怎會屈就一個小小的六品官職?趙陌的老子有了這么一個霸道的岳家,皇上一定不會把皇位傳給他!”
小薛氏遲疑地道:“外頭可沒有這種傳言呀?”
薛氏輕哼一聲:“那是從前皇上沒有別的侄兒可以選了,就趙陌他老子一個,瞧著還算有點樣子。哪怕是他有哪些不足,也只能忍了。可如今不一樣,蜀王帶著小兒子上京,他這個小兒子既長得好,人又伶俐,還嘴甜,哄得太后娘娘、太妃娘娘們喜笑顏開。這位小王爺可是太后娘娘的親外甥!難道太后娘娘會不幫著他?如此一來,趙陌的老子便樣樣都比不上人家了,失勢也是遲早的事。他連遼王世子的名頭都未必能拿到手呢,連他都厭棄了的長子,又哪里配得上我的孫女兒?趁著如今還沒把話說開,趕緊把他踢了,咱們想法子把儀姐兒許給蜀王的小兒子才好。”
秦錦儀心下一陣激動,咬咬唇,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卻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生怕聽漏了祖母的一個字。
小薛氏卻不大看好婆婆的打算:“太太說得容易。趙陌好歹就住在咱們家,又受了三老爺的恩典,儀姐兒若真想要這門親事,并不是太難。蜀王府跟咱們家可從來都沒什么交情。以王府的門第,他家也未必看得上儀姐兒。更何況,若蜀王果真想要把小兒子過繼給皇上做兒子,這個小兒媳婦的人選,定要千挑萬選的。不是一等一的名門大戶,都不敢肖想。儀姐兒如何能與那等人家的千金相比呢?”
薛氏聽得不順耳了:“我們儀姐兒哪里就比別人差了?她好歹也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孫女兒!況且蜀王若真想要把兒子送進東宮,光靠太后也不管用。太后又不是皇上的親娘,真正說話管用的還是皇上自個兒。你想想,這滿朝文武,論在皇上面前得臉,有誰比得上咱們家?而咱們家三個房頭,年齡合適的就只有儀姐兒一個!二丫頭三丫頭都不滿十歲呢,就算羨慕得要死,這門親事也輪不到她們。蜀王若不是個蠢的,就一定會看中我們儀姐兒。只要儀姐兒能討得太后的歡心,皇上那兒又怎會不答應呢?這可是親上作親的大好事!”
真的是這樣么?小薛氏還是覺得這話聽起來仿若空中樓閣,一點兒底氣都沒有。她就怕事情全是婆婆自以為是,卻把秦錦儀推到尷尬的境地,會被宮里笑話癡心妄想,日后名聲也要受損。
可是秦錦儀坐在一旁,已經有些心動了。若是……若是許家那邊真的不可能,那么……成為未來儲君的妻子,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