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雪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趙碩在產房門口抱著這個胖乎乎的小兒子,臉上的笑容別提有多燦爛了。
他柔聲站在門邊對里間的蘭雪道:“你辛苦了,好生養著吧。孩子長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蘭雪在里間虛弱地說:“能為大爺生下兒子,就是蘭雪的福份了。如今蘭雪母子平安,大爺就別追究先前的事了,趕緊與夫人和好要緊。千萬別為了蘭雪,就與夫人鬧不和。”
趙碩被她一句話提醒了,記起小王氏在蘭雪“小產”一事上所做的手腳。雖然如今事實證明了蘭雪并非小產,連早產都算不上,僅僅是正常生產而已,可是小王氏分明就是不懷好意。若因為蘭雪母子平安,就對小王氏的罪行輕輕放過,以后她一定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來!
就算不能跟王家翻臉,至少他要讓小王氏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趙碩的臉色陰沉下來。他將孩子交給了珍兒的娘,讓她抱下去交給藍福生新找到的乳母照顧,便再次走到門邊:“蘭雪,夫人到底都對你做了些什么?你實話告訴我,不必有任何的顧慮。你總不能讓我做個糊涂鬼,連自己的妻子做了什么事,都一無所知吧?”
里間沉默了一會兒,才傳出蘭雪的聲音:“大爺,您就別問了。總之,蘭雪如今平安無事,又為您添了個哥兒,早已心滿意足了。大爺的前程要緊,蘭雪受再多的委屈,也是心甘情愿的。您千萬別因為一時沖動,就壞了自己的大好前程,那樣蘭雪心中如何能安?”
趙碩心下柔軟無比:“好蘭雪,你放心,我絕不會負你!”
趙陌在一旁已經聽得表情木然。他早覺得蘭雪心思深沉,沒想到她比他想的還要可怕。父親趙碩眼里只看得到她的好處,卻壓根兒就沒懷疑過她什么。但趙陌旁觀者清,又一向知道藍福生與蘭雪關系緊密,常常為她辦事,對今日蘭雪“早產”一事,自然產生了疑問。
其一,蘭雪懷胎已足月,遲遲未生產,尚在其次。但小王氏很少到蘭雪院中來,今日偶然來了一次,就遇上蘭雪生產,還被懷疑是導致她“早產”的罪魁禍首。這事兒到底是巧合,還是蘭雪有意為之?
其二,若說蘭雪今日生產是意外,事先無人預料得到,那怎么會恰好有個做了多年穩婆的珍兒娘到蘭雪的院子里來?珍兒珠兒都是新進府的小丫頭,而且是藍福生挑選的。王府用丫頭,自當是買人而非雇人,趙碩是王府出身的宗室子,私宅也是循此舊例。一名熟練且備受稱贊的穩婆家境必然不差,她的女兒何至于要賣身到宗室人家來做一個侍候通房的小丫頭?而珍兒既然已經賣身入府,怎的她娘還能到內院來看她,又恰好遇上姨娘生產?更別說今日一過,趙碩就開了金口,命珍兒娘留在府中任事。
其三,孩子出生后,趙碩已經高興得忘了所有不快的事,蘭雪一句溫溫柔柔、深明大義的勸說,反倒提醒了他小王氏都做過些什么。此后蘭雪越是勸趙碩不要與小王氏計較,趙碩就越發生小王氏的氣,心完全偏到了蘭雪這一方。趙陌聽得分明,一方面既覺得父親糊涂,另一方面,也對蘭雪的枕邊風功力大為警惕。
這個女人太危險了,而且似乎對他還不太友好,如今又有了一個兒子做依仗。趙陌覺得,他今后要對此女更加提防才行。
他抬頭看向站在門邊正與蘭雪你儂我儂的父親趙碩,微笑著打斷了他們的話:“父親,蘭姨娘才生完小弟,定然很累了,您還是讓她早些休息吧。況且您今晚還沒用晚膳呢,難道不覺得餓么?小弟都被乳母抱去用他第一頓飯了,您也該祭祭自己的五臟廟了吧?”說著還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就算您不餓,我可早就餓了。”
趙碩愣了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我方才光顧著擔心了,一點兒都沒想起自己還沒吃飯呢。”他也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確實餓了,我還真是糊涂。”又哈哈笑著向蘭雪說了一句,“你好生歇著吧,多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呢。我已經吩咐了廚房,會多給你做些好湯水。你想吃什么,也盡管吩咐下去,不必理會旁人說什么。”
說罷趙碩就笑著攬住嫡長子趙陌的肩膀往外走了,屋里的蘭雪只來得及說一句:“大爺慢走。”卻沒辦法再留趙碩下來,多說幾句休己話。
蘭雪知道是趙陌把趙碩拉走的,可她剛剛生產,身體正虛弱,也確實需要休息,心里就算再不高興,也只能忍了。
珠兒上前扶她坐起,又端了一張小案桌來,上頭擺放了些湯水吃食:“這是廚房剛剛送來的,雞湯正熱著,姨娘多吃點吧。”
蘭雪掃視屋中一圈,見只有她們主仆在,便壓低了聲量:“正院那邊如何?”
珠兒抿嘴笑了笑:“姨娘放心,一切如姨娘所料,夫人壓根兒就沒提防,大爺也相信了是她做的手腳。姨娘越是不肯說當時夫人做了什么,大爺就越會認為她做了什么,無論夫人如何辯解,大爺都不會信她的。夫人如今可算是徹底失寵了,若不是大爺還要顧慮王家,只怕早就將她休了!”
蘭雪長長吁了口氣:“這就夠了,我也不指望大爺能休了她。休了她,還會再換一位新的來,新的卻未必象她一般好對付了。我也不想再冒險。現在就挺好的,她占著正室之位,無寵無子,不過是仗著有個好娘家罷了。等到大爺真的成了貴人,坐穩了那把椅子,她便再沒有了用處。到時候,我還怕她怎的?”
珠兒笑道:“姨娘放心,一切都會如我們所愿的。”
蘭雪翹了翹嘴角,又問:“今日陌哥兒回來,可有什么動靜?”
珠兒回答說:“藍管事沒來得及細說,只道姨娘生產前,大爺與陌哥兒一直在書房里說話,似乎是在商量什么機密之事。甄忠與蔣誠一直守在門口,不許人接近。若是姨娘想知道,奴婢去告訴藍管事,他會想法子去探聽的。”
蘭雪搖搖頭:“罷了,知道得太多并沒有好處。如今我已經生了兒子,還是先把兒子養好吧。有了他,我們什么事做不得?我會選在今日生產,固然是因為今日乃太后壽辰,但我一聽說陌哥兒搬了進來,小王氏又恰好來尋我晦氣,便知道這是我最好的機會了,一旦錯過,便不會再有。我如今要坐月子,正好避過與陌哥兒碰面。你去跟藍管事說,讓他也盡量少見陌哥兒,省得叫陌哥兒尋到把柄。”
珠兒忙鄭重應下。
蘭雪又問孩子,珠兒忙笑道:“大爺讓乳娘抱下去喂奶了。姨娘沒瞧見,哥兒長得又白又胖,可精神了!這一個乳娘怕還不夠他吃的,藍管事說,需得再尋兩個好的乳娘來呢。”
蘭雪暗暗松了口氣。她其實曾經擔心過,自己吃了藥,把生產的日子拖到今日,又為了算計小王氏,喝了催產的藥,也不知道會不會對孩子產生影響。如今知道他十分健康,她也就放心了。
她心想,就算趙陌今晚把趙碩拉走了,也不要緊。明兒趙碩總會來看她和孩子的。到時候,還怕沒有向他告狀的機會么?她還要多說些孩子的好話,讓他多親近孩子,別總是掛念著離了心的嫡長子了。對了,孩子的大名可以請皇上或者太后來取,但小名她早就想好了,就叫佳哥兒。她生的孩子,正是趙碩的佳兒,比別的女人為他生的強一百倍!
趙陌與趙碩父子倆并不知道蘭雪此時在想些什么。他們匆匆用了一頓遲來的晚飯,已經是二更時分了。父子倆都十分疲憊,可需要處理的事還有很多。大半夜的,能尋來一個穩婆、一個乳母、一個大夫和一個太醫就很不容易了。如今還得將人在府里留上一晚,明兒才好放人,不然外頭正宵禁呢,此時出去豈不是犯了忌諱?再者,太醫與大夫需要封喜封,穩婆也要放賞錢,乳母卻需要再多雇一兩個,蘭雪院里侍候的人手不足,也需要再添。還有孩子起名什么的,給宮中報喜訊、往遼王府送信等等……趙碩一想到還有這么多瑣碎的小事需要辦,就開始覺得頭痛。
在這種時候,趙陌還要為父親添加壓力。他給趙碩提了一個建議:“小弟既然已經出生了,父親也該給蘭雪一個名份了吧?如今家里人又是蘭姑娘,又是蘭姨娘地混叫一通,實在不成樣子。您給她一個明確的名份,小弟上玉牒時也方便許多。”
趙碩頓了一頓:“確實應該給她一個確切的名份了。日后說起小弟的出身,也能體面些。只是……王家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趙陌微笑道:“怎么會不好交代呢?蘭雪有孕,猶在夫人進門之前。夫人本是填房,難不成還要講究正室生子前,侍妾不得有孕的規矩?那我與二弟又怎么算?”
想到死得不清不楚的次子,趙碩的臉色陰沉下來:“你說得對。蘭雪進門比你繼母更早,王家早知她有孕的,又有什么可挑剔的?他們要怨,就迎你繼母至今還沒有動靜吧!”
趙陌道:“既然要為蘭姨娘與小弟上玉牒,那二弟……是不是也一并上了?父親,二弟好歹也活過了周歲呢,還有孫姨娘……也有生育之功。”
趙碩嘆了口氣,有些難過:“那就一并上了吧……好歹有個名份,總比什么都沒有要強。”
趙陌又笑道:“父親,其實您有沒有想過……先把遼王府世子的名份爭到手?”
趙碩愣了愣,抬頭看向兒子:“什么?”
趙陌臉上的笑容不變:“您若是遼王世子,有了封爵,便再也不是一介尋常宗室子弟,除了圣眷再無倚仗了。無論是我,還是小弟,在別人眼中,也不再是可以任由他們擺布,即使死了也無人知曉的無名小卒。今天的事,難道還不能讓您警醒么?就當作是為了小弟著想吧。您若成為了親王世子,即使不得王爺看重,又有誰能動搖得了您的地位?又能有多少人,膽敢在您面前仗著家世氣焰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