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放學回到明月塢的時候,分家已經結束了。
長房本來要在家中設個小宴,招待一下眾位前來做見證的貴人,也想著三個房頭的家庭成員應該聚在一處吃頓飯,算是散伙的意思。
然而二房有許多事要忙碌,根本不想去聚餐,雖然有興趣去結交那些貴人們,但那是秦伯復的事兒,身為女眷的薛氏與小薛氏光顧著接秦錦儀去了。貴人們也不知是不是看不上秦伯復,紛紛婉拒了承恩侯府的好意,帶上秦仲海贈送的小禮品,就各自告辭了。至于日后是否會再上門做客,那是以后的事。
王復中與吳少英隨秦柏回了三房所住的清風館,師徒三人要好好聚一聚。牛氏多年不見王復中了,心中歡喜,特地派了小丫頭去明月塢,催孫女兒趕緊過來吃午飯,順道見一見王復中他們。
秦含真暫時還顧不上午飯。她站在明月塢門口,與秦錦華一起聽著隔壁院子的動靜,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二房薛氏婆媳過來接禁足已久的秦錦儀。薛氏生怕再有變故,決定要把大孫女接回去她所住的紈心齋去,親自照看。小薛氏更希望讓長女回福貴居住,那里還有長女從前的舊屋子,稍稍收拾一下就行了,她這個母親照應起來也方便。然而秦錦儀本人卻不是很想搬走。桃花軒地方寬敞,屋子精致,侍候的丫頭婆子也伶俐,秦錦儀在這里住慣了,不想換地方。真要搬走的話,她的行李那么多,搬起來太麻煩了。
薛氏笑著說她:“傻丫頭,這有什么麻煩的?你遲早要搬走,倒不如趁著這一回要搬,趕緊把你的東西收拾收拾,把好的揀出來歸置好,不好的舊物或是送人,或是賞人,都打發了吧。你日后是要過好日子的,還怕沒更好的屋子住,更好的東西使,更好的丫頭婆子使喚?”
秦錦儀不解了:“祖母這是什么意思?我們不是分家了么?”她心里其實有些不大樂意。這些天她被禁足,也不清楚外頭發生了什么事。好好的怎么就提前分家了呢?她如今從正兒八經的侯門千金瞬間變成一般官宦人家的千金了,即使有個國舅祖父,到底已經死了幾十年,她心里有些慌。
薛氏笑道:“分家了又如何?如今長房三房都管不了你,也無法阻擋你的青云路了。我的大孫女兒喲,你的好姻緣就在眼前了!”把蜀王妃開茶會,遍邀京中名門閨秀,卻又讓山陽王妃照應秦錦儀的事說了出來,然后道,“你瞧瞧,這不正是蜀王妃有心抬舉你的證明么?好孩子,你這幾天好生調養身體。到了茶會那日,一定要容光煥發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將所有閨秀都比下去。到時候你還怕會沒法嫁進蜀王府去么?”
秦錦儀驚喜不已:“真的?!”雙頰頓時飛紅。
“自然是真的!”薛氏想起也是開心得合不攏嘴,“只可惜你年紀還小,若是再大兩歲,只怕明年就能出嫁了!”
“哎呀,祖母!”秦錦儀羞紅了臉,嗔怪地叫了薛氏一聲。薛氏只呵呵地笑,小薛氏瞧著總覺得不妥,忙勸道:“太太,那只是一次茶會罷了,并不是真要定親。您別這么說了,萬一儀姐兒在別人面前漏了口風,豈不是要叫人笑話么?”
薛氏掃興地白了她一眼:“儀姐兒眼看著就要有好前程了,你做親娘的不為孩子高興,反倒在這里潑人冷水,到底是長了什么心腸?!你若是真的那么不樂意看到儀姐兒嫁得好,日后風風光光地,那就把孩子交給我,不要多管了。橫豎你也沒那本事去管!”
小薛氏咬著唇,低下了頭。秦錦儀也有些不高興,含怨看了母親一眼,竟不理會她,徑自去與祖母薛氏說笑。
這時候秦錦春放學回來了,聽說大姐解了禁足,祖母與母親都來了,她忙回到桃花軒來見她們。
小薛氏見小女兒來了,才算是稍稍振作了一下精神,臉上露出笑來。誰知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對小女兒說一句話,婆婆那邊不滿的責備已經脫口而出了:“四丫頭可算回來了,這些日子你大姐在這里受苦,你不能陪著她,安慰她,也就算了,竟然還搬到隔壁院子去住!這是你姐姐,不是仇人!你這個妹妹當得可真是稱職!”
秦錦春一向畏懼祖母,見狀頓時萎成了一只弱貓般,縮著脖子站在屋外,不敢邁腳進門檻。
小薛氏看得心疼,本想要在婆婆面前為小女兒說句好話,但顧慮著自己剛剛惹婆婆不高興了,便給大女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為妹妹求情。
然而,心里早就積了一肚子怨氣,如今正志得意滿,自認為可以發泄一下怨氣的秦錦儀卻無視了母親的眼神。她高高抬起下巴,傲慢地睨著站在面前不遠處的同胞親妹妹,輕笑著道:“妹妹怎么不說話了?你往日在二丫頭三丫頭面前不是很會說么?你與她們那般親近,日日在一處玩笑,卻把我這個親姐姐給丟在一邊不管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長房的女孩兒呢,哪里想到你我才是親姐妹?”
薛氏聽了秦錦儀這話,也怨起了秦錦春,罵道:“小蹄子小小年紀就不學好,竟也勢利眼起來。見你姐姐倒了霉,你就往高枝兒上爬去了。如今見你姐姐要發達了,你又跑回來巴結。誰家女孩兒象你這么不要臉?!”
秦錦春還是個孩子,哪里經得住這樣的話?忍不住哭了起來。
小薛氏心疼,連忙上前抱住她,哀求薛氏道:“太太熄怒。春姐兒只是年紀小,不懂事,貪玩些罷了,絕對沒有那樣的想法,太太明察!”
薛氏嗤笑:“難不成我和她姐姐還會冤枉了她?行了行了,趕緊把她帶走,我看了她這副哭相就厭煩!”說罷就再也不理會兒媳與小孫女了,徑自拉著大孫女的手,與她說起了茶會那日要穿的衣裳,戴的首飾,見了蜀王妃要如何行事,見了別家的閨秀又要如何……等等等等。秦錦儀也專心聽祖母教導,正眼都沒瞧母親與妹妹一眼。
小薛氏抱著小女兒,心中發澀。她拉著秦錦春走出了正房,本想要帶著小女兒回東廂去的,抬頭瞧見秦含真與秦錦華都站在院門處,想必方才的事,她們都看在眼里了,小薛氏不由覺得臉上燙得慌。
秦錦春哭得雙眼都腫了,一抬頭看到秦含真與秦錦華就在眼前,就掙開母親,抱了過來,抱住秦錦華哭。秦錦華見她哭得難受,眼淚也忍不住掉了下來。秦含真只得安撫她倆:“別哭了,咱們回院里去再說吧?”
小薛氏一臉尷尬地走過來:“二丫頭,三丫頭,多謝你們的好意了。只是……我們太太在屋里呢,春兒怕是不大方便隨你們回去。今日已是分了家,回頭我就要帶人把儀姐兒的東西搬回我們那兒去。春兒的東西……稍后也是要搬的。”
秦錦華哽咽著問:“大伯母,你就不能讓四妹妹留下來么?無論是住這邊的屋子也好,住我們院子里也行,四妹妹都是住慣了的,每日上學也方便。我知道我們已是分了家,可你們還沒搬走呀?”
秦含真也說:“是呀,大伯母。等到你們找到了宅子,要正式搬出去的時候,您再讓四妹妹搬,也是一樣的。何必還要再費事,在福貴居里另收拾出兩間屋子給大姐姐與四妹妹住?眼下大姐姐的婚事要緊,你們還有許多事要忙呢,還顧得上四妹妹嗎?”
小薛氏遲疑:“話雖如此,但我是做不了主的,我們太太……”
“二伯祖母不是還要照看大姐姐嗎?”秦含真道,“說句不好聽的話,既然已經分了家,各房的財物歸各房所有,各家的開支也是各家自己出。四妹妹搬回去,日常用度就是二房支付了。可她若留在這里,有二姐姐在,難道二伯母還會跟她計較這些小錢不成?就算是二伯祖母不高興,想來也是不介意讓四妹妹占一占二姐姐便宜的。”
小薛氏詫然,萬萬想不到秦含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道理是這個道理,可這種話怎么能如此直白地說出口……
偏偏秦錦華還大為贊同,在一旁連連點頭:“我樂意叫四妹妹占這個便宜,我母親也不會在意的。大伯母,您就答應了吧!”
小薛氏正為難呢,院門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聽聲音不象是女孩子在走路。她們不由得齊齊回頭看去,原來是秦簡來了。
秦簡一頭大汗,雙頰發紅,顯然是急奔著跑來的,似乎有什么急事。秦含真忙問:“大堂哥,你怎么了?”
秦簡一眼瞥見秦錦華在這里,方才暗暗松了口氣,再看見小薛氏,眼中嘲諷一閃而過。他深吸幾口氣,平靜下來,微笑著說:“我正有事要尋妹妹與三妹妹,卻見你們不在院子里,得知你們來了桃花軒,就趕過來了。”
秦錦華放開漸漸平靜下來的秦錦春,低頭擦了擦淚,疑惑地問:“哥哥有什么事要尋我們?”
秦簡又瞄了小薛氏一眼,方才道:“我剛剛從外頭聽來的消息,說是蜀王設套算計遼王,逼他陷害自己的兒子,還假造了許多證據,如今叫遼王告了,人證物證齊全,蜀王再無法抵賴。皇上大怒,蜀王正跪在乾清宮門前請罪呢。”他越說越大聲,足以讓正屋里的人聽見。
小薛氏大吃一驚:“什么?果真?!”
屋里的薛氏與秦錦儀聽到動靜,雙雙沖了出來。薛氏雙眼瞪得老大:“胡說!你這是胡說!沒有的事!不可能!”秦錦儀也緊緊盯著秦簡的臉,仿佛想要從他的表情中找出他說謊的證據。
秦簡臉上卻帶著篤定的微笑,慢慢地道:“我并沒有說謊。不信,你們往外頭打聽去?就是剛剛從宮里傳出來的消息,略一打聽,就知道了。”
薛氏的身體晃了一下,被香露扶住了。她回頭看向孫女秦錦儀,兩人的臉色都是一樣的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