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心里有了點想法,只是這時候有那么多人在場,他不好說出口,便暫時將這個想法壓在了心底,繼續與秦家人一處說笑。
秦柏一行人在船上,也不是除了吃飯睡覺賞景說笑,便什么都不用做了。除了生存必需的活動以外,賞景說笑什么的,也不可能整天都做,還是要找些正事打發時間。秦柏做慣了老師,如今出門在外,秦簡、秦含真與趙陌三個都是孩子,正是學習的年紀,便被他抓去聽課了。
秦簡與趙陌是早有心理準備,秦含真卻有些懵,不明白祖父能給他們三個同時講什么課。不說男女有別,他們年紀有差,連學習進度都不大一樣吧?
事實證明,她太小看自家祖父了。
秦柏也不是根據書本講課的,趙陌平日就是他教的,秦含真每日都會拿功課來問他,秦簡也時不時來請教,因此他對三個孩子的學習進度都很清楚,知道可以教給他們什么。書本上的知識,在家里也能教,難得出一趟遠門,自然是要讓他們學些在家里學不到的東西了。
講完了文章,他又讓秦簡與趙陌兩個少年每到夜晚停靠碼頭休息的時候,帶著幾個人到岸上去,問當地的商戶與百姓,當地糧食的播種與收割時節,糧食物價,稅賦幾何,有何土產,風物名勝等等。雖然只是泛泛而談,并未深入了解,但至少能讓兩個孩子大致了解當地的情形。
秦簡與趙陌非常喜歡這種學習方式。在他們看來,這不是在學習,而是在玩呢。不過是到岸上逛一逛,跟當地人聊聊天,買些土產什么的,是那般輕松。但幾天下來,他們就忽然發現,自己知道了途經各地之間的物價差距,也知道了哪個地方盛產何物,哪個地方的稅賦最重。然后根據這些情況,也就大致推斷出哪個地方的官員無能貪婪,哪個地方的官員清明強干了。
若是再仔細一些,根據那官員的姓名家世順藤摸瓜,還能弄清楚不少京里京外官宦世家的家風與成員事跡呢。
對于秦簡這樣的侯門子弟而言,這樣的學習對他的幫助非常大。他生在京中,混跡貴胄公子圈,對各家各族的成員都頗為了解,從小就能背熟權貴圈的系譜。只是死記硬背的東西,比不上親眼所見,親耳聽聞。如今他能把記熟的名字與現實中的人名、官職與事跡對上了號,再遇上那些人,便無人能糊弄他了。
而對于趙陌這樣的宗室子弟而言,他既可以親身了解那些官員與他們背后的各種復雜關系,也可以從秦簡那里得到相關的家世情報,得到的益處,也不亞于秦簡。
他甚至還摸清了幾位與王家有關系的官員,以及偏向蜀王的官員在任上的表現,連同他們的小把柄都打聽到了。需要的時候,隨時可以利用上。
但是,這又有什么用呢?趙陌想起父親對自己的態度變化,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即使他為父親立了大功,父親不再視他如不懂事的孩子,也會跟他商量正事了,但有需要的時候,還是隨時會放棄他。他又有什么必要為父親的野心鞠躬盡瘁?
趙陌收斂了那點子蠢蠢欲動的小心思,拉回思緒,轉而去關注秦含真都在想什么。
秦含真不象他與秦簡可以時常上岸閑逛,只能等他們回船后,從他們處聽岸上的消息,但她打聽得很仔細。秦柏問他們問題的時候,也不會落下孫女。秦含真年紀雖小,又是女孩子,但每次的回答都挺有見地,有時候還會比他們兩個十多歲的少年更出色,得到秦柏的夸獎也更多。秦簡與趙陌都對此非常佩服,只覺得從前對于秦含真的了解真是太少了,她跟其他的姐妹、表姐妹們不太一樣。
秦含真對此倒是很淡定。她好歹有個成年人的靈魂,在現代時政治經濟學什么的也沒少學,每日看看報紙電視,各種宏觀微觀的經濟理論簡單講幾句又有什么難的?
只是她關注的重點跟兩個男孩子不太一樣。他們關注官場上的事,她卻只當八卦來聽,更關心物價方面的問題,對各地特產也挺留意的。哪個地區的物價虛高,她很快就能發現,還能把鄰近地區同類產品的價格拿出來做對比分析。這對秦簡與趙陌發現當地官員的清廉程度與能力非常有幫助。
趙陌坐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正跟秦柏念叨呢:“這個地方土地肥沃,盛產小麥等各種糧食,當地人衣食無憂,讀書風氣濃厚,商人、工匠也不少。而那個地方離它不遠,卻有鹽堿地,又攤上個沒什么本事的父母官,糧食出產低,又沒別的營生,百姓沒有出路,只能勉強過活,還有不少人走上了歪路,搞得治安不好了,越發沒人去他們那兒。這不是惡性循環嗎?鹽堿地應該有治理方法吧?那可是運河邊,聽說以前土地是正常的,好好的地會變成鹽堿地,定有原因,找出原因來治理一下不就行了嗎?莊稼種不好,那就改學手藝嘛,哪怕是出去做工呢。只要賺到錢,從富裕的鄰居那兒販糧食過來,還怕養不活一縣的百姓?搞得現在碼頭上到處都是乞丐小偷,還有明搶的,過往客商見了,誰還肯再來?”
秦柏嘆道:“鹽堿地要治理好,談何容易?不過你說當地百姓可以去學手藝,出去做工,掙到錢了到外地購買糧食回來養活家人,確實是個好主意。如今他們也差不多是從外地購糧,只是謀生的手段不為人道罷了。當地父母官做得不好,但他最多做到明年,也就滿六年任期了,總要調走的。可那地方如此貧瘠,也不知朝廷會派什么樣的新人前來,但愿這一回是位能吏吧。”
秦含真張張嘴,又閉上了。鹽堿地治理什么的,她最多就是看過些新聞、紀錄片之類的,并不是很了解,就算想要出主意,也想不出什么招來,還是算了吧。
她轉過頭要端茶來喝,卻看見趙陌不知幾時坐在了自己身邊,兩只眼珠定定地看著她。她不由得疑惑:“趙表哥,你怎么啦?”
趙陌搖搖頭,微笑道:“表妹真是聰明。”心情卻有些沉重。秦三表妹有著悲天憫人的胸懷,他卻只關心自己與父親的得失利益,實在是差得太遠了。他要振作一些才行,總不能叫表妹給比下去!
趙陌每日都要夸秦含真幾回,秦含真對他這話并沒放在心上,又回過頭去跟秦簡討論各地地價、物價的差異的問題了。
討論著討論著,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笑道:“可惜咱們要趕路,中途不好耽誤,否則每到一個地方,當地有什么土特產,都可以買些下來,到了南邊價錢高的地方賣出去,也能掙上一筆。這就是順手的事兒,偏偏忘了。”
秦簡訝然:“表妹怎么忽然提起這商人的事來了?咱們家哪兒有做這等事的?”
秦含真不以為然:“大堂哥沒聽過罷了,我才不信秦家就真的沒做過這種事。當家主母應該會比較了解吧?從來南貨北賣,或是北貨南賣,利潤最可觀的。即便是高門大戶里的人,偶爾出遠門走水路,順手帶一批貨物到目的地賣出去,也是常事,正可以貼補花費呢。就是主人家不做,下人也會賺點花銷的。我們家從西北回京的時候,就帶了不少花椒、香料。在榆林那邊采買,價錢并不貴。進京之后轉賣出去,少說也有幾百兩銀子的收益呢。我聽過虎嬤嬤給祖母報賬來著。”
秦柏點頭:“這是我的主意。我們三房家底薄,進京后花銷大,總要有些銀錢在手,做事才方便。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皇上會封我為永嘉侯呢。”本來還以為皇帝仍在惱他,說不定都不愿意看到他回京城。哪里想到后頭的變故?那幾百兩銀子,最終只是錦上添花而已,倒是留了不少秦椒、花椒之類的,自家吃用。
秦簡雙眼睜得老大,仿佛三觀都裂了。原來三叔祖這樣的清貴讀書人,也會干這種事?!
牛氏見他如此,就忍不住打趣:“這有啥好吃驚的?咱們決定要南下的時候,我想著反正是乘船走水路,不必自己出馬車去拉行李,還讓虎伯兩口子買了些北地特產,打算帶到江南后出手,把路費給掙回來呢。當家人,干的可不就是這種賺錢養家的事?”
秦柏含笑看了她一眼,牛氏笑瞇瞇地給丈夫倒了一杯茶。
秦簡對牛氏的說法,倒是接受良好。大概跟牛氏是商人家庭出身有關。長房上下都清楚,牛老太爺生前是做香料生意的。誰也不敢說看不起他老人家。若沒有牛老太爺做生意賺的錢,當年老侯爺與秦松、秦柏兄弟流放榆林的時候,還未必能活下來呢。
秦簡想了想,把趙陌拉到了甲板上,小聲與他商量:“廣路,你說……既然三叔祖和三叔祖母都干這種事,我們也可以學一學吧?我手上有點銀子,你也有。我們要不要……捎帶些什么貨物?若能掙到些私房,回京后做事也便宜些。”
趙陌頓了一頓:“主意是好主意,但南下路上耽誤不得,采買貨物卻需要事先好好打聽清楚,太費時費力了。不如我們先把各地的土產與價錢記下來,待回京時,再行采買?況且江南亦有許多好東西。表妹方才不是說,南貨北賣,也是利潤極高的么?”
秦簡點了點頭:“那就這么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