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的金陵城中,秦含真正高高興興地迎來自己的生日。
這時候已是二月中旬,江南回春,百花齊放。她早已脫下了厚重的棉襖,換上了輕薄的夾衣。江南的春裝,似乎比北方的更多了幾分嬌嫩明妍。牛氏聽了族中女眷們的介紹,好奇之下尋了金陵城里的織繡坊做衣裳,而不是起用自家針線上人,不過五六日功夫,就得了十來件新衣,件件針腳細密,繡樣新鮮,料子更是輕柔鮮亮。女孩兒穿在身上,又多幾分俏麗可愛。
牛氏高興地給自己、丈夫秦柏、趙陌還有尚在京中的兒子以及不知在路上何處的侄孫秦簡都訂了幾身。織繡坊得了大筆訂單,又知道這是京中來的貴人,半點不敢輕忽,比平日做得更用心了。
江南似乎直到這時候才露出了真正可愛的一面來。寒冬過去,牛氏的身體也好起來了,每日都很有精神,往年總要犯上幾回的咳嗽老病也沒有了蹤影,腿腳仿佛比前年大病一場之前還要利索些,也有心情尋思著,是不是要出門玩一玩了。
她向丈夫秦柏抱怨說:“我們就是來的時節不好,一來就是冬天,又濕又冷的,整日都窩在家里了。我往日聽你說過江南的好處,半點見不著,也就是吃食新鮮些,還有戲可看,但那些戲我又不大聽得懂。如今春暖花開了,我才覺出你說的那些江南的好處來。偏偏我們又說好了開春就要回京城去的,能在這里待的時間也不長了,想玩的地方還沒有玩過呢。”
秦柏便笑道:“這有什么?誰還定死了我們要在哪一日走不成?你想在江南多玩些日子,那就多玩些日子。難得來一趟,下回再來,還不知道是幾年后呢。正該趁著我們腿腳還硬朗的時候,多出門走走,見識一下天下山水靈秀。”
牛氏頓時喜道:“真的?那就好,只是我有些放不下孩子,也不知道梓哥兒在京城怎么樣了。家里人可有把他照顧好?他瘦了沒有?長高了沒有?又背了多少書?”
秦柏道:“平哥一向有信來的,大約是先前正月里尋不到好信使,耽擱的功夫久了些,想必過幾日就會有消息了。你有什么可擔心的?京中長房的人那么多,他們還能照顧不好一個孩子?再說,還有平哥呢。”
牛氏其實心里有些擔心,秦平對梓哥兒這個侄子,大面上還是親近的,但心里總歸有根刺在。先前家書里提到何氏的動靜,也不知秦平會不會因此就重新生出對何氏的怨恨,遷怒到梓哥兒身上。不過這種話她自然不會當著丈夫的面說,心想秦平常年在宮中當差,梓哥兒的日常起居都有近身服侍的人,又有長房照拂,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便不再多提了。
她改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廣路說要在淮清橋那邊的宅子里設小宴,專門招待我們,算是給他暖宅,也順便給桑姐兒做生日,你覺得如何?”
二月二龍抬頭那一日,正是趙陌生日。為了將一些小道消息傳到金陵官商耳中,借他們的口傳入京城,秦柏、黃晉成與浙江巡撫合力,借著趙陌的生日,在金陵城里包了個園子,大擺宴席,遍請賓客。那一回生日做得極熱鬧,還請了兩個戲班子來,也達到了他們想要的效果。
趙陌那天發了一筆小財,收了許多禮物。巡撫衙門有意給他做臉,金陵官商又有幾個知道什么宗室、皇嗣的?聽說是遼王嫡長孫,自然就認他是個貴人了。至于聽說過遼王府那筆爛賬的人,也只看巡撫衙門的風向便是。不過是一份生辰禮物,又能耗費多少?
況且,遼王世子本身就是在刻薄的后娘手里存活下來的,世子位也沒旁落到弟弟們頭上。他的兒子即使同樣有了后娘,將來爵位會是誰的,還難說得很呢。沒看趙陌都得了永嘉侯青眼么?那可是國舅爺,皇帝最寵信不過的。有這么一位靠山撐腰,遼王世孫還怕地位不保?
那些陌生的賓客都出手大方,即使不來赴宴,也都送上了一份賀禮。秦柏是長輩,自然也不會小氣。他直接就將淮清橋的宅子送給了趙陌,另外還附了一個剛剛在上元縣境內置辦下的小田莊,以供趙陌在金陵城里的日常花銷。
沈太醫主仆早就從宅子里搬了出來,黃晉成也沒說什么。意圖在金陵對太子殿下不軌的歹人已經暴露了,甄有利等人如今還關在巡撫衙門的深牢大獄中,逃走的兩個同伙,一個已經確定死了,另一個也逃出了金陵地界,官府只需要繼續追捕就好。金陵城已經沒有需要欺騙提防的人,那宅子自然也就歸還到房主手中了。雖說是太子曾經住過的地方,但秦柏送給趙陌做禮物,也沒什么可忌諱的。
趙陌就照著自己的喜好,將宅子稍加修飾了一番,派了仆人進駐。雖然人還是在夫子廟那邊與秦家人同住,但有個自己的地盤,心情還是不一樣的。他如今也輕松了,便想著要擺一席暖居酒,請秦柏一家來樂一樂。秦含真生日,家里自會給她慶賀,但他也想要表一表自己的心意。
秦柏對此無可無不可的:“總歸是廣路的一片心意,咱們只管去受用一日便是。含真的生日,她自己不想大辦了,那也照她的意思好了。在廣路那邊熱鬧一日,在咱們自個兒家里再吃一頓飯,也就差不多了。她若想吃什么、玩什么,你都答應她就是。”
牛氏笑道:“那是自然了。本來答應了她要好好做一回生日的,結果都叫二月二那一天的熱鬧給嚇著了,不想再累那么一回,還是自家人清清靜靜地吃一頓飯慶賀一下就行了。不過她倒是提過想坐畫舫游秦淮河來著,卻不知道這時節是否合適?若是有,老爺就叫她稱心如意一回吧。”
秦柏微笑著點頭:“那就許了她好了。”又打算給孫女兒多置辦些江南的上好衣料、脂粉首飾及玩物。這方面牛氏最有興趣了,立刻就包攬下來,尋思著那一日天氣好了,就與虎嬤嬤一道出門逛去。她早就想著要痛快采買一回呢。
秦含真這邊得了祖父祖母的消息,頓時大大松了一口氣。
趙陌從畫桌上抬起頭來看她,見她如此便笑道:“表妹是不是太過夸張了些?大擺宴席真有那么可怕么?我生日那天,你其實也玩得挺開心的吧?”
秦含真哂道:“玩的時候是挺開心的,有唱戲又有雜耍,還有那么多的賓客,咱們包的園子也很漂亮。但一天下來,真是累得人都散架了。最可怕的是還要應付那么多的陌生人!我一個都不認識,還要以禮相待,既要把該傳的消息盡可能委婉地傳出去,又要注意人家話里是不是有話,還要以主人家的身份維持席面上的平和,免得有哪家彼此有嫌隙的當場打起來。這江南的閨秀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小小年紀就一肚子心眼了,在我這里不停地試探你的婚姻消息。略省些油的那些,不是跟我討論胭脂水粉、刺繡女紅,就是與我討論做詩啥啥的,我一想起來頭皮就要發麻。那次是因為有客觀需要,有麻煩我忍就忍了。但我自己做生日,為什么還要自找不自在?當然是怎么舒服怎么來了。”
趙陌聽得不停地笑:“委屈表妹了。這一回,我包管不會有人來打擾表妹。我們先在我那宅子里清清靜靜地吃一頓飯,然后坐船去游秦淮河,如何?我已經打聽好了,要請一班清音小班,在船上專給我們奏樂,舅爺爺點什么曲子,就叫她們奏什么曲子,比戲班子要省心,又好聽。我們還可以叫人去把秦淮河兩岸最有名的小吃點心都買過來,每樣都嘗一嘗。”
秦含真聽了就心生向往:“那太好了!其實……我也有點好奇,想知道秦淮河上是什么樣子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趙陌一眼。青樓楚館聚集的地方,正經閨秀自然是不該去的。但傳說聽得多了,她心里難免好奇嘛。在祖父母面前,她不敢提這個,但告訴趙陌就沒什么要緊了。
趙陌果然如她想的一般對她縱容,還笑道:“表妹想知道,那就去瞧一瞧。我聽說白天那邊沒有晚上熱鬧,但也沒那么亂,正是游玩的好時候。若是舅爺爺舅奶奶有興趣,也可以叫個花魁來說話唱曲兒,還可以靠岸去茶樓戲園子里聽聽戲。正月里上演的幾出戲,如今熱度漸退,人已經沒有那么多了,但戲卻修改得更好了,正好可以去聽一聽,又不必跟人擠。茶樓戲園子里的點心也有些意思。”
秦含真想了想:“那也不錯,現在天氣已經暖和很多了,祖父祖母身體也好。我們聽完戲,回頭還可以去城里有名的飯館吃一頓晚飯,再回家也不遲。想想都覺得有些小興奮!”
趙陌含笑看著她:“我還有禮物要送給表妹呢,表妹猜猜是什么?”
秦含真睜圓了一雙眼:“是什么呀?哎呀你怎么又賣起關子來了?!”
趙陌笑得更歡了:“既然是禮物,自然要到送的時候,才能揭曉了。表妹別心急,我敢打包票,你一定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