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回到秦柏處,將昌兒告知的實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末了還道:“若是旁的事還罷了,若是為了那位繼母,我是斷不可能回京去的。我盼著她早日倒霉還來不及,又哪里有閑心去照看她?況且如今她有了太后相護,父親也休不得她了,我更無意回去看她囂張模樣。舅爺爺這里人手太少,我還是留在您身邊聽候吩咐的好。京城那邊,橫豎王家還未倒,王家女又多有嫁入宗室皇親勛貴之家的,我就不信,堂堂王家七小姐,難道身邊還能缺了人照看?!”
秦柏也覺得趙碩這個做父親的很不象話,點頭道:“很該如此。不是你不愿意回京盡孝,而是你與繼母庶母本來不睦,貿然回去,倘若她們有個好歹,你反而說不清楚。再者,你繼母年輕,不過長你幾歲。你如今日漸長大,雖是少年,也離成人不遠了。瓜田李下,還是要避諱些的好。即使你真個回了京城家中,也不可能入內宅照看你繼母。如此你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差別?你也不必擔心你父親會說你什么,這些道理無論是鬧到宮里,還是傳到民間,你都是占了理的。你父親若還有別的話,就讓他來找我,我自會與他分說明白!”反正遼王世子如今也不肯給他這個永嘉侯面子了,他又何必給對方留面子?
趙陌神色一暖,微笑道:“其實這些話,多半只是借口。我看父親急著召我回去,還是想讓我進東宮為他說好話。恐怕是他先前的所作所為,真個觸怒了皇上,他開始著急了,才會慌了手腳,拿這些沒道理的借口來誆我回去。”
秦柏搖頭道:“你父親的用意若果真是這樣,你更不該回去了。皇上要如何發落王家,如何因為你父親要給王家做幫兇而懲罰他,這都不是你一個小孩子家能干涉得了的。避得遠些,還能落得個干凈。你若得保平安無事,日后你父親幼弟還能有依靠。若是連你都被攪和進去,受了池魚之災,你這一家子才算是再難翻身了。為了大局,你還是繼續陪我老頭子慢慢趕路的好。”
趙陌笑著應了。
坐在一旁的秦含真卻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歪著頭苦思冥想,看向趙陌的眼神里也透著疑惑。趙陌瞧了,不由笑問:“表妹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想不明白?”
秦含真就老實告訴他,自己哪里想不明白:“那個昌兒是你的人嗎?”
趙陌訝然,隨即笑道:“怎么可能?雖說他與我還算熟悉,但他自然是父親的人。若非如此,當初父親也不會放心將他與另一個叫盛兒的派到我身邊,隨我一同搬進京城遼王府,順道打聽王爺、王妃與二叔他們設了何等毒計來暗算父親了。再者,若不是心腹,父親也不會派他來給我送這封家書。”
“可是……就是這樣才顯得奇怪啊。”秦含真吐嘈道,“既然這個昌兒是你父親的人,而不是你安插在你父親身邊的奸細,那他為什么要對你說你繼母小產,需要人照顧內宅這種事呢?你父親在信里說得那些含糊,根本就沒提你繼母的名兒,他只是說家里病人多而已。趙表哥,我問你,如果沒有昌兒的那番話,你看了你父親的家書,會怎么猜家里發生了什么事?”
趙陌怔了怔,低頭細想了想,面上也露出幾分訝異來:“若是昌兒沒有提起小王氏小產,那么我看了家書后,只會覺得是先前趙祁中毒一事仍舊沒查清楚,他病情未有明顯起色,蘭姨娘忙著照看他,小王氏卻要養胎,也擔著嫌疑。這兩方彼此暗中針鋒相對,不知過了多少招。父親自個兒還要忙著收攏王家勢力,哪里有閑心管這后宅妻妾相爭的瑣事?叫我回去,雖說是借口,但也是想借我之手暫時穩住家中的亂局。他不怕我會暗中對他妻妾不利,因為他會派人來輔助我,僅僅是借我的名頭還彈壓小王氏與蘭姨娘二人而已。”
他自嘲地笑了笑:“畢竟,能讓小王氏與蘭姨娘停下內斗,一致對外的人,除了我,也沒別個了。如今她們一人有孕,一人有子,可不都把我這個嫡長子視作眼中釘么?”
“那就對了!”秦含真合掌一擊,“你父親在信里說得含含糊糊地,應該就是想把你騙回去,所以他不提你繼母小產,因為他知道你不待見小王氏,絕不會樂意回去向這個繼母盡孝的。可是昌兒身為你父親的心腹,卻跟你私下說了這許多話,倒象是不清楚你與小王氏關系惡劣一般。還是說,他這些話是故意的?”
趙陌一驚,隨即皺起眉頭:“表妹是覺得,昌兒是故意說這些話,好讓我生出怨言來?但這是為什么?父親正急盼著我回京,昌兒不可能不知道我一旦生氣,就極有可能不聽從父令,不肯趕回京城。難不成昌兒其實是旁人派來的奸細,故意要壞我父親的事兒?”
秦柏一臉慎重:“廣路,此事不可小覷,你盡快查問那個昌兒,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無論你父親是否觸怒皇上,惹禍上身,一旦他身邊有了外人派來的奸細,一切就更說不清楚了。需得提防有小人心狠手辣,陷害你一家入絕路!”
不是秦柏膽子小,而是當年永嘉侯府秦氏一門,就是被人陷害得家破人亡的。朝野皆知秦家冤枉,卻沒幾個人跳出來為秦家伸冤,為的就是大理寺所掌握的“實證”。而事實上,這些所謂的證據雖然是從老侯爺書房里搜出來的,卻是破綻百出。無奈當朝數位皇子都一心要將儲君拉下馬來,因此鐵了心要斬去儲君的重要臂助永嘉侯府,硬是作了睜眼瞎,把那些可笑的偽造書信當成了實證,要將秦侯一家釘死。也就是先帝當時還未完全糊涂,念著老侯爺的舊功績,免了死刑,改為流放,才讓秦家有了昭雪起復的希望。不過,那些偽造的書信會出現在老侯爺書房中,自然有內奸幫忙。秦柏對這種事深惡痛絕,也十分警惕敏感,才會嚴肅地提醒趙陌小心提防。
當年老侯爺清白無辜,尚且能被人陷害,更何況趙碩本身就滿身小辮子,一抓一個準?當初遼王與遼王繼妃要陷害這個嫡長子時,就是想從書信賬簿這種東西下手的,也派了女奸細進府。怎的趙碩就不知道學個乖,差點兒吃了大虧,還不提防身邊的人手呢?
趙陌卻沉默了許久沒說話,半晌才道:“昌兒不可能是外人派來的奸細。我父親平日十分多疑,若不是心腹之人,不可能交托重任。昌兒能過他的眼,來歷必是沒有問題的。”
秦含真道:“那你就找昌兒問清楚呀。如果他真是你父親的心腹,一旦知道自己的話反而促使你違抗父令,肯定要說點什么吧?”
趙陌向秦柏行了一禮,又出去了。他這回直接找上昌兒,直截了當地說:“我想過了,父親雖然催得急,但我還是繼續跟著永嘉侯慢慢走水路的好。家里的事,還有幾位管事在呢,他們個個都是父親心腹,還怕照看不了幾個女眷孩子?家里除了夫人就是蘭姨娘,就算兩人都病倒了不能理事,也沒什么麻煩的。夫人那里,去王家請幾個人過來照看就行了,也省得夫人有個差錯,還叫人疑心父親怠慢了妻子。蘭姨娘與小三兒也是如此。丫頭婆子侍候著,有我什么事兒?我如今也大了,不好往內宅去,瓜田李下的,需得防著旁人說閑話。否則我回去了沒法為父親分憂不說,還給他添了新麻煩,豈不是更不孝?”
昌兒聽得一愣一愣地,忙賠笑道:“哥兒別任性了,世子爺正等著您回去呢,您怎能不聽話呢?先前都是小的不對,說錯了話,不該跟您說夫人小產的事,但是……”
趙陌冷笑一聲,打斷了他:“你這話不通!你又不是說謊,難不成父親是故意瞞著我夫人小產的事么?可就算告訴了我又能怎樣?!”
不告訴你,你又怎會象現在這樣發怒,吵著不肯回去?不回去,世子爺只會更加不喜長子,夫人也會繼續無人可依,后宅繼續亂著,才能讓人有空子可鉆。
昌兒面上賠著笑,再三苦勸:“哥兒既然是這么想的,又何必違了世子爺的令呢?這于您有什么好處?您總歸是世子爺的骨肉,雖然得永嘉侯看中幾分,到底不是秦家子,遲早還是要回家去的。惹惱了世子爺,將來受苦的還不是你?哥兒也別讓小的為難,小的奉了命要護送您回京,差事沒辦好,世子爺怪罪下來,小的擔不起哪!”
趙陌一臉的不以為意:“沒事兒,我會在信中寫得明白,我年紀漸長,繼母卻還年輕,我需得避諱著些,不回去才是對的。更何況我是男孩兒,又未成親,能知道怎么照看小產的婦人么?父親與其指望我,還不如從王家借人呢。我看王大夫人就很合適,若是擔心王大老爺還在病中,王大夫人不宜離家,那就隨便請哪位王家姑奶奶來照料一下夫人好了。父親素來明白事理,定能理解我的顧慮,又怎會與你為難?你若是害怕送信回去后會受罰,也不必擔心。回信的事,我會另尋人去辦妥,你就留在船上陪我好了。離京這許久,我對家里的事也不清不楚的,正需要有個人給我說說呢。”
昌兒的面色已經有些泛白了。倘若趙陌在信里照實說了他告密一事……他鞭長莫及,無法為自己辯解,可他還有父母親人,他們都還在世子爺趙碩手下辦事呢。本來還以為他能成功欺上瞞下,現在看來,卻是走了一步臭棋。
昌兒抬頭看向趙陌,見對方神情似笑非笑,兩只眼睛仿佛什么都看穿了。他不由覺得雙腿有些發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