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復就這么氣沖沖地走了過來。秦含真與秦錦春只來得及行個禮,一個喚“大伯父”,一個喚“父親”,禮都還沒行完呢,他就已經象一陣風似地過去了,好象壓根兒就沒留意到她們站在邊上。
秦含真跟秦錦春面面相覷,心里都覺得有些小丟臉。秦錦春漲紅著臉說:“對不住,三姐姐,我父親大約是正在氣頭上,一時沒留意……”
秦含真笑著擺擺手:“沒事,我能理解。跟長輩有什么好計較的?”她也就是尷尬了一下,其實并沒有太過放在心上。她往正屋方向眺望了兩眼,壓低聲音對秦錦春道:“看起來是沒談攏,鬧翻了。”
秦錦春咬了咬唇:“只要我父親拿定了主意,不肯受祖母擺布,又或是能說服祖母站在他這一邊,薛家人怎么鬧都沒用。有大姑母在呢,我父親應該不會犯蠢的。”她心里有些遺憾,為什么大姑母秦幼珍隨夫在任上待了那么多年呢?如果大姑母能提前四五年進京,說不定能說服秦伯復少做幾件傻事呢,那他們二房就不至于淪落到如今的處境了。
秦含真往正屋方向又盯了兩眼,看不出什么動靜來,只能隱隱約約聽到薛二太太與薛二奶奶的哭喊聲。她可沒興趣在這時候過去湊熱鬧,便拉了秦錦春一把:“我們快到大姐姐那兒去吧。等這邊消停了,再來給二伯祖母請安。”
秦錦儀的院子是一處標準的一進四合院,地方不大,總共也就是七八間房的樣子,院子當中種了幾棵海棠樹,擺了石桌石椅,四周有抄手游廊連接四面房屋,廊下擺放著一盆盆的花草。大約是天氣太冷的關系,這些花草都有些蔫蔫的,半死不活的模樣,顯然已經多日無人照料了,頂多是有人時不時灑點水罷了,修剪是沒有的。
院里有幾個丫頭,秦含真一眼掃過去,還能認出幾個眼熟的來,都是從前桃花軒舊人。她還記得秦錦儀從前身邊得用的畫樓、弄影兩個大丫頭,還有綠云、月華等等。沒想到四五年過去了,她們竟然還在秦錦儀身邊侍候,年紀會不會稍大了些?她們應該都快滿二十了吧?難不成是打算給秦錦儀做陪嫁的?
秦含真本來只是掃視一眼,心里吐個嘈罷了。無意中她瞥見一個從西耳房出來的媳婦子,手里提著一桶熱水,正要往正屋的方向走,抬頭看到秦含真與秦錦春姐妹倆走過來,仿佛忽然嚇了一大跳似的,差點兒沒把那桶水給灑了,但也將桶里的熱水給晃了不少出來,濕了一地。她慌里慌張地跪下,低下頭去,似乎在賠罪求饒,可她又沒出聲說什么。
秦含真只覺得這媳婦子似乎有些眼熟,但記不起來她是誰了,估計也是從前桃花軒用過的舊人吧?可這媳婦子為什么看到自己一臉害怕的樣子?
秦含真好笑地說:“做什么動不動就跪下?你先仔細看看自己身上,有沒有被熱水燙著吧。”
那媳婦子只是低著頭,含糊地小聲說了一句:“沒燙著。”就再也沒說過別的話了。但她這個姿態,擺明了就是把秦含真當成洪水猛獸了,讓人覺得好沒意思。
秦錦春有些著惱:“你叫什么名字?是大姐院里的人么?我和三姐姐又不會吃了你,你擺出這副受欺負的模樣來做什么?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跟三姐姐有多不近人情呢!”
那媳婦子沒有回答,只是把頭垂得更低了些,還磕起了頭,磕得挺扎實的,看得秦含真都替她疼起來。
秦含真越發覺得沒意思了,拉了秦錦春一把:“算了,估計是她平時常挨打罵,所以膽子小些。回頭我們勸一勸大姐姐,不要總拿身邊的下人發火就好。”
秦錦春還是覺得挺丟臉,不管秦錦儀是怎么管束手下的人,她的丫頭媳婦子都還是二房的下人呢。二房幾時這樣不講規矩禮儀了?她回頭一定要好好跟母親小薛氏告上一狀!
弄影掀起房門處的棉簾,揚聲道:“三姑娘,四姑娘,請進。我們姑娘在屋里呢。”
雖然她掀簾子掀得有點早,但秦含真還是拉著秦錦春邁步上了臺階,穿過棉簾的空隙,進了溫暖的屋中。
她們沒有瞧見,弄影在她們進屋后,沒有立刻跟著進去,反而給跪在院子里的那名媳婦子使了個眼色。那媳婦子這才蒼白著一張臉,將那半桶熱水交給了一旁上來接手的粗使婆子,低頭迅速離開了。
弄影看著她往后院那邊去了,方才進了屋,接過別的丫頭遞來的茶盤,上前給秦含真姐妹二人上了茶,然后又將自家姑娘的茶盅端到了里間,放在秦錦儀手邊的炕桌上,用極低的聲音道:“已經將朱樓家的打發走了。”
秦錦儀陰沉著臉道:“讓她先去莊子上避幾日,我這里不缺人使喚。四丫頭回家來住了,若是遇見她,認出來就不好了。”
弄影點頭應了是,但又忍不住多說一句:“姑娘,那事兒……要不還是算了?”
秦錦儀瞪了她一眼。弄影立刻閉了嘴,收起茶盤,退了出去。
秦錦儀只讓兩個來探病的妹妹坐在外間奉茶,一點兒都沒有招呼她們進屋說話的意思。秦含真想也知道,她這是不想見到自己和秦錦春了。
不過,秦含真并沒有打算縱容這個不知趣的堂姐的小脾氣。她直接轉頭去問秦錦春:“大姐姐看起來并沒有向四妹妹賠禮的意思,四妹妹打算怎么辦呢?”
秦錦春本來就沒指望長姐會賠禮,只是要做出個姿態來罷了。她淡淡笑道:“我原本是真心想要跟大姐合好的。既然大姐沒那個心,我自然不能逼著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大姐如今有傷在身,我盡到妹妹的本份,問候過了就好。”她果真揚聲問了一句,“大姐,你腿上的傷沒有大礙吧?能走路么?”
秦錦儀在里間已經氣得臉都歪了,隨手拿起剛剛才送上來的茶盅,就往地上一摔:“你們這是存心來氣我的,是吧?這是打量著祖母病倒了,沒人給我撐腰,父親又惱了我,所以落井下石來了?!我告訴你們,別得意得太早!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將來的事還說不準呢。有朝一日我出了頭,你們可別怪我不念姐妹之情,是你們先惹我的!”
秦含真冷下臉道:“大姐姐這顛倒黑白的本事也是越發長進了。明明是你做了對不起四妹妹的事,四妹妹不跟你計較,還愿意看在長輩們的面上與你和好,你卻連賠個禮都不肯,一見面就沖我們發火,這是存心不想跟我們敘姐妹之情了,何必倒打一耙?!你不樂意見我們,我們還不樂意見你呢。你也別說什么以后會出頭的話,到今天你還認不清自己的處境,整天只知道做白日夢,將來估計也就這樣了。我們原也沒指望你會聰明起來!”
她拉了秦錦春一把:“我們走吧,反正我們只是來探病的,這會子就已算是問候過,多余的事就不必再做了。”
秦錦春順著她的意思站起了身,但還是忍不住對長姐多說兩句:“大姐,你別再耍小孩子脾氣了,你可知道家里都出了什么事?父親可能隨時要丟官,薛家二房還上門逼他去得罪人,連祖母也跟父親過不去。這種時候,你就別總想著什么出頭不出頭了。你和我的婚事,只怕都高攀不了什么大戶人家,能是個有官職的人家,就已經是萬幸。若是不走運,只怕連寒門小戶也要低就了。你也懂事些吧,別讓祖母在病中還對你放心不下。”
“胡說!”里間的秦錦儀反應有些激烈,“別在這里唬人了!父親怎么可能會丟官?他可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兒!即使官位不高,我們家的身份也擺在那里,我是皇后娘娘的侄孫女兒,怎么可能會嫁入寒門小戶?!”
秦含真翻了個白眼:“說得好象我們不是皇后娘娘的侄孫女似的,誰又比誰高貴些?就連皇上的侄孫女兒,也不是個個都能嫁進高門大戶里去的,大姐姐還是別太把自己當一回事的好!”
她拉著秦錦春直接出了門,弄影忙上前幫著打簾子,一路送出來。
秦含真沒理弄影,只是對秦錦春說:“你是個好心人,到這會子了,還提醒她,只是聽她的口氣,不象是會明白事理的。現在她什么形勢都看不清,只一味自我感覺良好,我們說什么,她都聽不進去的。反正現實擺在那里,她早晚要碰壁,到時候她自然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了。”
秦錦春嘆了口氣:“大姐姐總是有路可走的,大不了,就照母親從前提議的那樣,把她嫁回薛家去就好了。至于是長房還是二房,或者是別的房頭,那就看祖母的意思了。從前祖母和父親都不贊成這樁婚事,覺得她能嫁進豪門大戶中去,如今應該也醒悟過來了。大姐若是嫁回薛家,好歹還能有舒心日子可過,不愁婆家會欺負了她。父親如今應該只盼著她能早點出嫁,不要再拖累家里。只要薛家長房上了京,父親就應該會提出這樁婚事來了吧?論理,大姐姐也確實更適合嫁到京外去。”
秦含真詫異地看向秦錦春,秦錦春卻沖著她眨了眨眼,姐妹倆不約而同地悄悄回頭看,只見弄影臉色大變,也顧不上送客了,轉回身就往屋里沖去。5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