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晉王世子趙碤,如今只封了輔國將軍的爵位。他與趙陌的父親趙碩同為王家女婿,各娶了一位王家嫡女,也都曾經有望問鼎皇儲之位,但都失敗了。
聽起來似乎他們同病相憐,目前又都比較落魄,很可能會抱團取暖。
一般人都會這么想,但秦含真卻沒有這樣的念頭,反而覺得他們倆攪和到一起,非常怪異。趙碤與趙碩都曾經是王家支持的皇嗣之位爭奪者,正是因為前者壞了事,王家才又選定了后者作為支持對象的。對于趙碤來說,王家也許是背棄他的人,但趙碩取代了他的位置,他心目中就真的沒有產生過半點不滿和怨恨嗎?光是從他結束圈禁,離開宗人府后,對待王家與趙碩是什么態度,就能看出來了吧?但他如今竟然跟趙碩交好了!趙碩還愿意帶上全家人去給他拜年,這難道不奇怪嗎?
說起來,秦含真如今已經很少聽說趙碤的消息了,只零碎地聽過些小道消息,好象說他跟妻子至今無子,估計身體是真的壞了。
他是何氏生前的姘頭,也是章姐兒的生父,因被何氏下藥,多年來喪失了生育能力,一直沒有兒女。何氏死后,他一直努力尋醫問藥,但成效甚微。傳言說何氏給他下的藥,藥力太強,而又耽擱了太多年不曾服用解藥,因此已經無法根治了。趙碤很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兒女,真要算,章姐兒估計會是他唯一的親骨肉了吧?可惜,攤上那樣一個生母,趙碤定會遷怒,否則也不會連同章姐兒都一并趕走了,何氏更是不得好死。有傳聞說,她是被趙碤故意活活燒死的,為的就是報復她下藥之舉。
不管何氏是怎么死的,趙碤反正已經落魄好些年了,看起來也沒什么翻身的希望。他與妻子王三姑奶奶兩人無兒無女,頂著個輔國將軍的斗銜,每年領些俸祿,糊口倒不難,大富大貴就別想了。王三姑奶奶如今也無娘家親人可依,本來是個有脾氣的人,這幾年里老實得可憐。她是硬生生被丈夫連累了的,但王家將她嫁給趙碤,原也是沖著名利權勢去的。那時的風光她已享受過,如今也只能忍受風光過后的凄涼與苦楚了。
這樣的趙碤,處境比趙碩還要艱難好幾倍。若說他為了自己能過得好些,主動抱上趙碩的大腿,倒是不出奇,畢竟趙碩雖然也是競爭皇嗣之位失敗了,但身上還有個實實在在的親王世子頭銜,還有一個封了郡王、深得圣眷的兒子,怎么也比趙碤自己強上百倍。但趙碩又是看上趙碤哪點了呢?他怎么就跟這位堂兄弟交好起來?
秦含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再三問過趙陌:“你父親真的跟前晉王世子交好嗎?還是僅僅出于禮數客套,在新年里去拜訪了一回?”
趙陌搖頭:“他們倆是真的常來常往。碤叔到我父親那兒去得多些,但我父親也沒少往碤叔那兒去——哦,碤叔,這是我父親讓我這么稱呼前晉王世子的。還有夫人小王氏,跟她那位三姐姐,也時常往來。她如今病著,少有出門的時候,她三姐姐就時不時來看望她,還給她帶她喜歡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來。”趙陌頓了一頓,“有時候她們姐妹倆還會聯手,給蘭姨娘一些苦頭吃,不過都是小打小鬧而已。因為這個緣故,蘭姨娘這幾年也不是事事都能順心如意的,連家中的中饋大權,也還沒能成功染指呢。”
秦含真聽他說起蘭姨娘,又忍不住吐嘈了:“這位蘭姨娘還真是個人物,當初你父親都知道她收買他手下的人,還跟藍福生狼狽為奸了,居然也能放過她,并且寵愛如往昔。她到底有什么魅力呢?”
這真的很不科學。雖說她這幾年對遼王世子的內宅事務沒怎么打聽,也沒渠道可打聽,但當初他們從江南回來的時候,可是已經揭破過蘭雪跟藍福生有勾結,收買了趙碩手下不少人圖謀私利的真相。當時趙碩派來的人就是心腹甄忠,他將蘭雪收買的小廝昌兒押回京城去,人證物證都有,趙碩竟然沒有當場處置了蘭雪?那年她回到京城,知道這個消息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難道趙碩跟這個蘭雪還是真愛不成?
趙陌笑了笑,道:“她能有多少魅力我不知道,但我父親對她也不是獨寵。夫人雖然病著,也早就失寵,但有一位姐姐給她做軍師,她還是有了長進的。她不知打哪兒弄來一個標致的女子,給我父親開了臉,放在屋里,聽聞也頗得我父親寵愛。蘭姨娘如今在我父親的后院中,雖然有些體面,卻不敢說自己就是正室以下的第一人了。她是托了她兒子的福,只因我父親喜歡小三弟,而新寵又尚未有子嗣,她才能多沾些光。我父親上哪兒都喜歡帶著小三兒,蘭姨娘這個生母才能厚著臉皮跟著走的。若那新寵能為我父親生出一個更加聰明伶俐的兒子,這份寵愛估計就真要保不住了。”
秦含真撇嘴道:“能讓她至今還能保住一部分寵愛,就已經夠荒唐的了。你父親難道就真的不為她跟藍福生做的事而生氣?”
趙陌道:“我本以為是因為蘭姨娘巧舌如簧,與藍福生撇清了關系,才會取信于我父親,保住寵愛。但如今我回了京城,跟父親那邊多接觸了幾回,才知道不是這么一回事。當日蘭雪辯解,那藍福生其實是她失散多年的親兄長,但當他們相認時,蘭雪已經成了父親的妾室,因此不敢擅自將真相說出來,怕會損及父親對藍福生的信任。他們之間的勾結,其實只是為了給蘭雪固寵,并不涉及其他。父親就是因為聽信了她的話,才會沒有處置她的,就連那藍福生,聽聞也被安排了一個小管事的位置,管著父親的一些產業,處境比先前要好得多了。”
他嘆息著搖頭:“其實我還是覺得,這說法破綻太多,并不可信。但父親昏了頭一般,就是要寵愛那女人,我做兒子的又能說什么呢?左不過那蘭雪能圖謀的,也就只有我父親的爵位傳承了。但我又不往她跟前去,有我擋著,能有小三兒什么事兒?橫豎如今她跟我父親的新寵正針鋒相對呢,暫時沒空搭理我,我也就不必操心太多了。大不了由得她去,她若有法子讓父親日后將遼王府越過我這個嫡長子,傳到她兒子手中,那也是她的本事。我自己身上還有郡王爵位在,倒也不必指著那世子名份過活。”
秦含真瞇了瞇眼:“聽起來你父親的后宅也很熱鬧呀。說實話,蘭雪有問題,但她能哄得住你父親,小王氏又明顯失寵了,你父親的后宅卻沒有出現一邊倒的現象,反而有些勢均力敵的意思,只怕那位王三姑奶奶出力不小。以你父親的為人,竟然能容許這大姨子對他的家務事指手劃腳,幫著他妻子為難他的愛妾,他不但不生氣,還跟連襟交好起來。這種事我怎么聽著象是做夢一樣呢?你父親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趙陌嘆了口氣:“我若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好了。可我問他,他都不肯說,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秦含真側頭想了想:“一般來說……不是同是天涯淪落人,抱團取暖,就是兩個曾經失敗過的人不甘心接受命運,就聯合起來商量什么新的陰謀詭計了吧?”
“抱團……”趙陌不得不承認這個說法挺貼切的,也不知道秦含真怎么想出來的。他發現她時不時就會說些他聽不懂的話,但有些比喻,初聽時不覺得有什么,仔細一琢磨,就會越發覺得有意思。認識她的時間長了,如今他對她的一些奇怪語句,已經完全習慣起來,不必秦含真多作解釋,他就能猜出大概的意思來了呢。
趙陌對秦含真道:“以我父親與碤叔如今的能耐,他們湊在一處,勢單力薄,成不了氣候的,我倒不怕他倆會惹出什么事來。只是夫人跟她三姐姐如今越發交好了,時常還跟其他嫁出去的姐妹來往,我就擔心那些娶過王家女的人家,叫這些王家女幾句話竄唆著,又在朝中生出事端來。雖說我清者自清,但我總歸是父親的兒子,萬一受了連累,我也一樣要吃苦頭的。”
秦含真聽得直嘆氣:“你父親什么時候才能老實消停呢?他當初就是因為貪圖權勢名利,才被皇上與太子厭棄的,如今還不學乖?他到底在折騰什么?什么都不必做,現成就有一個王府給他繼承了。他還有什么不足?”
趙陌嘆道:“他其實還擔心,將來未必真能順利繼承遼王府。雖說兩位叔叔都被皇上厭棄,但王妃那邊卻不肯坐以待斃的,王爺又一向偏著繼室幼子。父親本來還想借著世子的名義,搶先一步將遼王府的大權收一部分到手里,誰知他幾次往遼東去,都未能成事,反而叫王妃算計了不止一回,只能灰溜溜地回到京城來做富貴閑人。我父親吃了這許多虧,跟兩位叔叔已是勢成水火,斷不能相容了。為了將來能保住榮華富貴,不叫兩位叔叔搶了他的世子位去,他少不得要多想想法子,結交些有用的人脈,再叫我這個兒子替他在宮里說好話。若能再有一門得力的姻親,那就更好了。”
秦含真皺起了眉頭。這已經是趙陌今日第二次提起趙碩有意操縱他婚事的話了。她怎么總覺得心里膈應得慌呢?
她忍不住對趙陌道:“令尊只怕沒有這么容易擺布你吧?趁著如今皇上和太子都對你印象不錯,不如你去向他們求一個恩典?”
趙陌反而問她:“我能求什么恩典呢?皇上和太子若知道了我父親的打算,只怕會先下手為強,先替我尋一個合適的妻室人選吧?無論決定我婚事的人是誰,只要他們定的不是我想娶的人,是誰做的主,又有什么區別呢?”
秦含真不由得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