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砡如今對外還要裝作兄弟和睦的樣子,又要維持在趙陌面前的好叔叔人設,當然不可能攔住趙陌,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他送到了趙研院中。
他們兄弟的院子是挨在一處的,從前回京時,常來常往。只是如今,他們回京多長時間,就有多長時間不曾私下往來了,連兩個院子里侍候的丫頭都極力避免被人看見她們私下有接觸,可見他們兄弟二人的關系已經惡化到什么程度。
可是,趙砡今天還得裝作好叔叔、好兄長的樣子,一路將趙陌送過來,讓他給趙研請安問好。沒辦法,趙砡如今有心要籠絡趙陌,就不可能讓趙陌與趙研有單獨見面說話的機會,省得趙研在侄兒面前說些不該說的話,中傷他的名聲。
趙研今日本來氣消了些,也因為餓得緊了,實在受不住,稍稍吃了點兒清粥小菜,才想狠狠睡上一覺呢,就聽說趙砡帶著趙陌過來了,他頓時拉長了臉。
趙陌幾年不見趙研,倒是延續了方才在祖父、繼祖母與叔叔面前的態度,恭敬守禮,叫人挑不出半點兒錯來。他也沒有象趙砡那般演技浮夸,明明彼此關系不佳,還要裝出要好的樣子來,叫人怎么看怎么假。他就是一副恭謹守禮,略帶著點兒生疏,但又格外懂事知禮的模樣。讓趙研看在眼里,并不會生出反感,反而還會覺得這侄兒小時候實誠,長大了也一樣實誠,雖然從前很討人厭,但比起裝模作樣的兩位哥哥,倒是順眼得多了。
趙研與趙砡兄弟倆私下不知相互飛了多少個眼刀,趙陌就好象完全沒察覺到似的,擺著一張天真懵懂的臉,客客氣氣地依照禮節,問候趙研的腿傷,還說:“我先前竟不知道三叔受了傷,若是早知道了,我手里有一副極好的接骨方子,早早送到三叔手里,興許三叔的傷勢就不會那么重了。幸好如今三叔的傷也沒拖得太久,我回去后,就打發人把藥配好了送過來。三叔可以去問問府醫,看那藥是否可用?若是可用,就早早配了藥敷上。但凡能對三叔的傷有一絲緩解,便是我的福氣了。”
趙研面色一變,丟下趙砡就轉頭望過來:“果真?!你是哪里來的藥方兒?!”
趙陌笑道:“這是我那年奉父親之命到江南去,在那里尋訪到一個極有名的神醫,他親自開的方子。我想著每年溫家的商隊也有到遼東去收人參鹿茸之類的藥材,拿來賣給醫館配藥,那再收些別的藥,配成跌打骨傷專用的膏藥,也是可行的,便向那位神醫討了一張成方,已命人試著配過了,藥效極好,就讓溫家人多收些藥材了。三叔若不信,只管去城里回春堂、妙手齋、杏林堂等幾處大醫館去打聽,這幾家都有收溫家名下丸藥作坊配的成藥,名喚續筋接骨散的。藥效好不好,三叔問那些用過的人一聲,自然就知道了。”
趙研心動不已。他雖然少來京城,卻也知道這幾家大醫館的名聲,絕對不是虛有其名。既然連這幾家大醫館都愿意收溫家的藥,可見這藥是真的有用。就算不能治好自己,能讓他的腿稍微好受些也行呀。況且,就算藥效不大,他的傷勢也不會變得更糟糕了。當然,用藥之前,他還得先問過大夫才行。
趙研明顯為趙陌的話心動了,趙砡在旁見勢不妙,忙道:“那些大醫館的名聲雖大,卻也不可能與太醫院比。溫家的藥再好,也不過是平民百姓所用,未必適合三弟。依我看,府醫一向為三弟調理得挺好的,用的也都是好藥材,斷不會比不上溫家一個商戶做出來的藥,還是不要貿然試用,免得出岔子才好,若是那藥不合用,讓三弟的傷勢加深了,那可如何是好呢?”
趙陌笑笑,也不在意:“那三叔用藥之前,千萬記得先讓太醫和府醫看過再說。若是他們都覺得無妨,那您再用,否則,還是算了吧。三叔千金之體,與黎民百姓自然是不一樣的。”
趙研神色不善地看了兄長一眼,露出了一個冷笑。別以為他不知道,趙砡不過是擔心他傷勢真的好轉了,便有機會去爭世子之位罷了。做哥哥的不顧兄弟之情了,難道還指望做弟弟的繼續敬著哥哥么?既然趙砡攔著不讓他用侄兒提議的藥,那他還真的非要試一試才好。
趙研扭頭就對趙陌笑道:“好侄兒,三叔素來知道你懂事。若不是好藥,你是絕不會勸三叔去用的。既如此,你只管把藥送來,難不成三叔還會信不過你?”
趙陌笑著就答應了,趙砡想要再攔,又顧慮著會惹趙陌生氣,又萬一叫趙陌看出他們兄弟不和,麻煩就大了,只能強忍住說話的沖動,盤算著等藥真的送來了再說。反正,藥未必真能到趙研手中,到了他手中,也未必能管用。
獻完了藥,趙陌又與趙研聊了一會兒家常,便起身告辭了。這回趙研對他的態度要比剛來時和氣多了,一邊沖著趙研發眼刀,一邊卻對趙陌露出和煦的微笑,也難為他竟然能忙得過來。大約是為了感激侄兒在他落難之后,依舊恭敬和氣,半點不見嫌棄的態度,趙研親自把趙陌送到了遼王府的大門口,一直看著他上了馬離開,方才回到門內。
趙砡臉上的笑容一點兒不剩,冷哼著對他道:“不過是小孩子家不懂事,才會覺得外頭隨便一個山野郎中就是神醫,配出來的藥能治百病。三弟可別糊里糊涂地真的往自己身上貼,萬一有個好歹,世上可沒有后悔藥吃。”
趙研冷笑一聲:“二哥別哄
我,你當我不知道么?陌哥兒在江南能遇上幾個神醫?這分明就是治好太子的那一位!連太子那病癥,他都能治好,我這點小傷,又算得了什么?再怎么樣,也不可能比如今更壞了!”
說完了,他又朝兄長挑了挑眉:“從前我可沒見過二哥對陌哥如此和氣過,莫非你是打算要籠絡住侄兒,好讓他到皇上面前為你說項?把他老子的世子之位廢了,讓給你做?”說著就哈哈大笑起來,“別笑掉了我的大牙!二哥,這么蠢的法子,你是從哪里想來?趙碩對兒子再不好,他坐在世子之位上,對陌哥兒沒有壞處。除非趙碩將來再娶妻生子,多添一個嫡子,否則這遼王府早晚會傳到陌哥兒手上。陌哥兒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幫你奪位?!你做了世子,對他能有什么好處呢?放棄這么大的遼東,一輩子做個小小的肅寧郡王么?!”
趙砡被他笑得有些難堪,強自道:“你知道什么?趙碩反正又不可能把爵位傳給陌哥兒,我這法子有什么不好?”況且趙碩這幾年對趙陌刻薄著呢,趙陌心中定然有怨。只要挑起他的怒火,讓他在皇上面前說幾句趙碩的不是,不必他為自己說項,那世子之位也非自己莫屬!
趙砡這么想著,只覺得自己深謀遠慮,非小弟可比,但如此妙計,就沒必要到處嚷嚷了。他不屑地看了趙研一眼:“你也別整天做夢,妄想還有治好腿傷的一日了。你這傷勢如何,當日府醫說得清清楚楚,遼東也有名醫為你診斷過,還有什么藥能救你?仙丹么?早些死了心,少折騰些,你還能過幾日舒心日子。何苦叫父王母妃都為你操心呢?”
他一甩袖,便轉身施施然地走了,只留下趙研恨恨地瞪著他的背影,心中默念:“但凡我有翻身的一日,我必報今日之仇!”說罷也甩袖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趙陌并不知道兩位叔叔在自己離開遼王府后,又有了一場交鋒。他只是依照原計劃,往宮里走了一趟,嘆息了一番三叔的傷勢,與太后討論了幾句兩位叔叔婚事的八卦,著重點出自己從遼王府那里“聽來”的傳聞,指出趙砡似乎有意向陳家求親。
不管皇帝對遼王府有什么想法,如今的遼王,依然是親王之尊,他的嫡次子,雖然尚未得封爵位,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聽聞趙砡有意求娶陳家女為妻,甚至幾次給陳家去信,太后著實吃了一驚,皺眉問身邊宮人:“陳家如今有幾個女兒待字閨中?”
立刻就有記性好的宮人回答了她。陳良娣沒有未婚的親妹妹了,堂妹族妹倒是有幾個,但父兄身份都不高,倒是有個侄女兒,是陳良娣兄長嫡出的長女,正值妙齡,尚未許人。她是五品官之女,配一個親王嫡子,倒也勉強夠格。
太后皺眉道:“這倒罷了,只是輩份不對。宗室娶妻,還是要依禮法行事才好。”
皇家娶媳,自然是嚴格依禮法行事的,但宗室卻未必。太后這話,其實就是不贊同婚事的意思了。陳良娣是東宮側妃,她娘家不顯,遼王府早年就已經與陳家結過一回姻親,當時皇孫尚在,這門親事就有些投機的意思。后來女方夭折在前,男方毀約在后,兩家就翻了臉。事隔幾年,遼王府又再重提舊事,定有緣故。太后不欲再生事端,自然更希望遼王府的子弟老老實實娶個尋常官宦人家的女兒便好。反正趙砡蹲過宗人府大牢,前程也就那樣了,不必在婚事上花太多心思,因為花了也白搭,沒得糟蹋人家的好女兒。
太后表過態,過后自然會有人把消息遞到陳良娣耳朵里。趙陌進宮的目的已經完成了一半,又提起三叔趙研的腿傷。太后雖然不喜趙研,卻也憐惜他年紀輕輕就成了殘疾,還命趙陌捎帶一份賞賜給趙研,賞的就是幾味于筋骨有益的藥材,還有些綢緞、玩物。東西不多,難得的是體面。
而這份體面,對于遭到兄長暗算、生母冷落、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的趙研而言,無異于雪中送炭。
當趙陌把太后的賞賜,連同此前提過的續筋接骨散,再加上一位太醫院里出了名擅長跌打骨傷的太醫送到遼王府的時候,趙研難得地紅了眼圈,拉著趙陌的手,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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