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珍決定要帶長子去長蘆,留下幼子盧初亮在京中讀書。
她對長子的婚事,始終存了心結,因怕伯娘許氏執拗,提出讓她難以拒絕的請求,她只能先把長子帶走了。不過,如果她把兩個兒子都帶走,就怕會讓許氏更生氣。如今許氏正病著,先后吐了兩口血,其中有一口,很可能還是她害的。她心中愧疚,又怎么敢再氣著許氏呢?留下一個盧初亮,是為了安撫許氏,好讓許氏不會產生她這個侄女已經徹底拋開了往日恩義的想法。
不過,在許氏婆媳面前,秦幼珍還是給自己的做法編了個聽起來很靠譜的借口:“初明苦讀這些年,總算考中了舉人。他父親高興得跟什么似的,又怕他年少得了功名,便會自高自傲,不肯謙卑向學,靜下心里好生讀書,因此催著我帶他過去聽教誨呢。我想著初明連族里都去過了,也要讓他父親見一見,在同僚下屬們面前顯擺顯擺,也好聽人家多巴結幾句好話,說他虎父無犬子呀!”說著還哈哈笑了幾聲,顯然是在說笑話。
姚氏與閔氏妯娌倆也只能跟著哈哈笑幾聲,許氏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信不信不知道,但她是沒法挑出秦幼珍的錯來的。人家的寶貝兒子考中了舉人,要去見親生父親,誰敢攔著?就這么把人留在京中讀書,難道要攔著人家父子幾年不得相見么?長蘆離京城又不遠,需要的話,日后再回京里讀書也是一樣的。況且秦幼珍前去與丈夫團聚,她一個婦道人家,也需要長子陪同護送,萬沒有叫她獨個上路的道理。
因此許氏只能微笑著說:“是該讓初明去見見盧姑爺的,也順道送你一程。等他們父子團聚后,還是回京城讀書吧。簡哥兒明春也要應試,他們哥倆兒正好做個伴。”
秦幼珍笑著說:“簡哥兒也是少年舉人,明年就能高中進士了。伯娘的福氣還在后頭呢!”卻不肯明言許諾。反正他們母子人到了長蘆,就說盧普舍不得兒子,不肯放他回來,誰又能挑理呢?
她怕許氏還有別的話要說,忙轉移了話題:“說來我還要謝簡哥兒呢。我們家初亮自小頑皮。他本也聰明,就是不肯好好靜下心來讀書,都快十四歲了,還象個孩子一樣,長不大。我帶著他哥哥去濟南,心里就擔心他獨自在家里,會不會玩瘋了,幸好伯娘替我看顧他,不但把他遷回到府里來住著,還讓簡哥兒指點他功課。他這一個多月里,倒比從前穩重了不少,聽說簡哥兒還帶著他去外頭走動,介紹他認識京中有才學的士子。他見識過世面,知道了世間人物,如今也少了些浮躁。若不是簡哥兒肯教導他,他如今只怕還整天胡鬧呢!”
許氏的神情緩和下來:“初亮是個聰明孩子,從前是年紀小不懂事罷了。你把他留在我這里,我包管替你管教得妥妥當當的。”
秦幼珍心想,以盧初明的年紀,許家也沒什么可算計的,就當哄伯娘高興吧,便笑道:“那就一切都拜托伯娘了。我的話,他都不當一回事的,只怕您老人家的教誨,他還能聽得進耳。”
不管許氏與秦幼珍心里是怎么想的,接下來的幾天,兩人仿佛又回復到了從前親如母女的狀態。許氏十分關心侄女一家的生活,又讓她去探望出嫁的長女,還承諾會在京中照看盧悅娘。秦幼珍則是天天到許氏床前陪伴,專門拿好話哄她,在自家親手做了她愛吃的菜,親自送到松風堂來孝敬。兩人一片和樂融融地,仿佛什么矛盾都沒有。
幾日后,秦幼珍依依不舍地帶著長子走了,盧初亮可憐兮兮地送別母親與兄長,回到福貴居后,就一臉沮喪地吩咐身邊侍候的丫頭:“把我搬回家里的東西重新搬回來吧,原先打包好的,也都拿出來重新擺回原本的位置,咱們不搬了。”
丫頭道:“兩家就在隔壁,二少爺搬回自家去,每日過來讀書,也是一樣的。在親戚家里住,哪里有在自家住著方便?”
盧初亮撇嘴:“母親讓我聽外伯祖母的話呢。外伯祖母叫我留在府里住,我能違背么?趕緊的吧,省得叫人挑出錯來,吃虧的還是你們!”
丫頭們只好照辦了,盧初亮不由得長嘆。他還以為能擺脫如今這種天天讀書的日子了,哪怕離開京城,離開這大半年里新認得的小伙伴,他都不在乎,只一心想要回到從前自由自在的日子中去,沒想到如今卻成了泡影。他母親一心要管教他,就怕他只顧著玩樂,無心讀書,竟狠心把他丟在了承恩侯府!這樣的日子,何時才到頭呀!
他卻不知道,許氏也在吩咐兩個兒媳姚氏和閔氏:“好生照看初亮的飲食起居,讀書的事,雖說可以讓簡哥兒去指點他,卻不能占了簡哥兒太多的時間,他明春還要參加會考呢。讓素哥兒陪他一處,讀書也好,玩樂也好,只要拘著別讓他到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去,別讓他結識些紈绔子弟就行。初亮父母不在身邊,我們就得多花點兒心思,把孩子照管好了,不能叫他出了差錯。”
姚氏心里,是恨不得完全不讓兒子花時間去應酬盧初亮的,但秦簡與表弟本來關系就不錯,哪里攔得住?更別說盧家如今不比以往,盧初亮怎么也是位三品鹽道官的嫡子,多交好些,總會有好處的。這好處本來不算大,姚氏心里原也不是很在乎,可要是這份好處便宜了庶子,她就不樂意了,便說:“不如讓初亮到三叔那邊去吧?哪怕只是每天陪著三叔讀讀書,寫寫字,也能有所進益了。秦素能知道什么?別叫他帶著初亮,整天只跟那些庶子或是小門小戶的孩子打交道,越發學得小里小氣的了。”
許氏無奈地看了姚氏一眼,心里清楚她的心結,便說:“你三叔未必樂意收個小學生。二房的遜哥兒上西府請教幾回了,你三叔都沒松口說要教他功課,秦素也不見得多聰明,又怎會有例外?”
姚氏忙道:“初亮跟遜哥兒如何相同?初亮是嫡出不說,年紀也大些,功課也好些,人更是聰明。三叔最喜歡機靈的孩子了,好不好的,讓初亮去試試就知道了。媳婦兒瞧往日初亮上西府去,與三叔三嬸相處得還是不錯的。”
許氏如今是沒心情跟兒媳婦爭吵了,只由得她去。反正事情結果如何,又不是她們婆媳倆能決定的。這一年的時間,她只求能把盧初亮照管好,最好讓他的學業稍有長進,也就足夠了。這一年又不能給許家的孩子們議親,她不想費太多心力了。就算費了,恐怕也是吃力不討好。
姚氏不知道許氏如今已經失了大半的精氣神,正處于一種懨懨的狀態,她以為自己終于斗贏了婆婆一回,便興高采烈地安排盧初亮去西府請教功課。
盧初亮如今連秦簡都是又愛又恨,對秦柏就更加畏懼了,心里是百般不情愿,卻又無法違抗,才不情不愿地來到了永嘉侯府。秦柏其實挺喜歡他的聰明,但也知道他還是少年心性,沉不下心來,并不十分管束于他,只給他安排些雜書看,讓他知道些世間萬理,通一通人情世故而已。盧初亮去了西府幾回,發現秦柏的教學比起他在承恩侯府自學或是向秦簡請教功課,都要輕松有趣得多,頓時一改前頭的想法,變得積極起來。
盧初亮在永嘉侯府,常在秦柏的外書房里廝混,自然少不得會常常見到趙陌。趙陌見了這位未來的表小舅子,心下大喜,便常拉著他向秦柏請教問題。只是不知為何,每次都會變成秦柏給盧初亮長篇大論地教起學來,而趙陌本人,卻總有著這樣那樣的理由,跟秦含真說話去了。等秦柏有所察覺,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笑罵幾句。
轉眼,時間就來到了九月底。隨著萬壽節將近,京中喜慶氣氛越來越濃厚了。
永嘉侯府中,西院的小馮氏收到了江南老家的來信。她的弟弟參加今年秋闈,同樣中了舉,只是名次比較靠后,差不多是倒數的了。但就算成績差,那舉人功名也是實打實的。馮玉庭覺得自己的學問火候不足,明年會試不打算參加,計劃要好好閉門讀幾年書。不過族里的人見他中了舉,天天上門來,還有許多族嬸、堂嫂們熱心要給他做媒的。他暫時無心于此,覺得有些不勝其煩,有心要上京依附姐姐姐夫而居,又怕太過唐突,因此寫信來問行不行。
小馮氏怎會說不行?從秋闈開始,她就在惦記這件事了。聽著東府秦簡中舉,東府未來女婿唐涵中舉,二房的外孫盧初明也中了舉,她就心急著想知道弟弟是否也考中了。如今好消息終于傳來,她歡喜得不行,正恨不得接了弟弟到身邊來呢。反正弟弟日后要再考試,便是在京城參加會考了,先上京城讀幾年書,正合適不過。不管是托關系送他進國子監,還是讓他拜位名師,甚至是直接向公公秦柏請教功課,都是上上之選,總比弟弟困在老家,整天被族人們打攪的強。哪怕是要說親,在京城說得的姑娘,怎么也比族人親眷們介紹的更靠譜吧?
小馮氏便抱著兒子,帶著女兒秦含珠,去向公婆請安,提起了這件事。秦柏與牛氏都一口答應下來。當初小馮氏前往大同嫁給秦安時,馮玉庭一路送嫁,與他們相處了很長的時間,老兩口對這個后生的印象不錯,秦柏還指點過他的功課。如今再接他上京來,他們都很高興。秦柏對于收馮玉庭做半個學生,比指點盧初亮和秦遜要樂意得多了。
再過得幾日,王復中那邊也派了家人來送信,卻是王復林自米脂縣寫來的。原來昔日同拜在秦柏門下的王復林、于承枝與胡昆三人,皆是今科秋闈中舉,相約年前結伴進京,明春一起參加會試。
秦柏這回可就真真是驚喜萬分了。“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