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并不知道遼王此時在想什么,他有些意外地迎來了一位事先根本沒想到的訪客。
姚氏帶著秦簡,來到與承恩侯府只有一街之隔的肅寧郡王府拜會。秦簡只是陪客,打過招呼就很快退出去,跑趙陌的書房去看書了。他平日里偶爾會來一趟,對地方很熟。姚氏才是今日上門的主客,但趙陌完全想不出,她找自己會有什么事。
直到姚氏開口,趙陌才明白是什么緣由。
姚氏鄭重地對他說:“王家表妹托我來向小郡王道一聲謝。雖然她不知道小郡王為何要幫她,但她心里記著這份恩情。她如今在家待嫁,不方便親自來向小郡王道謝,不過她對遼王府的事有所了解。她愿意向小郡王許諾,等她嫁進遼王府,只要是力所能及,一定會盡力勸阻夫婿再為難令尊與小郡王的。她也不會幫助夫婿謀求遼王世子之位。只是,若圣旨如此,她也不會讓夫婿拒絕就是了。”
趙陌挑了挑眉,微笑道:“伯母,令表妹不知是如何聽說……我與這件事有關的?”
姚氏笑了笑:“圣旨賜婚之后,王家表妹有幸進宮見過王嬪娘娘一面,是從娘娘處得知,這樁姻緣乃是東宮太子妃娘娘提的建議。而那恰好是在小郡王去過東宮之后。再者……”她又笑了笑,“王家如今還有些人脈,打探些消息,還是不難的。”
趙陌也不以為意:“我也是不忍心見二叔為難,便有意成全他們這對有情人。其實我只是個傳遞消息的罷了,真正幫了令表妹的,還是王嬪娘娘與太子妃娘娘。我可不敢居功。”他看向姚氏,“沒想到伯母與令表妹還有往來。”
姚氏有些不好意思:“我年紀比她大得多,幾乎是看著她出生的,她小時候,也來過我們家玩耍,我更是常回外祖家去……我雖說與王家長房有怨,但她當年還是個孩子呢,那些事又能與她有什么相干?她待我也一向和氣。如今她在京中,已經沒幾個說得上話的親友了,特地上門來尋我,我又怎能將人拒于千里之外呢?”
趙陌微笑道:“既是多年的親戚情份,又無夙怨,確實該多多來往。聽聞王大夫人如今還在老家,也不知能不能趕上令表妹的婚禮。”
姚氏嘆了口氣,話里略帶了一點兒不滿:“定親的日子定得急,王家的長輩們都在老家,一時半會兒的上不了京城,只能由四表叔出面了。不過表妹會在京中宅子待嫁,明春她家人會上京來與她會合,然后往遼東送嫁。她祖父祖母都身體不好,多半是不能成行了,但她父母兄長會盡量趕到。”
王大老爺如今不敢再提上京之事,王大爺一系則在王家家族內斗中落敗,急于在勝利者的鎮壓下爭取一點喘息的空間,如果能借著女兒的親事再度北上,既能減輕身上的壓力,也有機會闖出另一片天,將來還會不會再回老家,都是未知之數呢。趙陌對此多少能猜到一些,也不多問。只要王家人能老實一點兒,他也沒興趣探聽他們想干什么。
姚氏小心地從寬袖里掏出一個精致的小匣子,推到趙陌面前:“這個……是王家表妹的一點心意,謝過小郡王對她的恩典。”
趙陌怔了怔,面上不由得露出了驚訝之色:“伯母?”
姚氏不由得失笑道:“說真的,我也有些意外,但她也不容易,巴巴兒地求到我面前,讓我替她做個信使,我又怎么好拒絕呢?匣子里是好東西,是她孝敬小郡王的。小郡王只管收下,不過往后……別在遼王府的人面前提起,并不是她去求王嬪促成這門親事的就好了。”
王家嫡長孫女是個精明的人。在吃過不少虧,又經歷了初次婚姻失敗與家族內斗之后,她變得更加精明了。她知道自己手上并沒有多少籌碼,雖然憑著個人魅力勾住了趙砡,成功讓他為她傾倒,但趙砡那樣的男人,又能忠于她多久呢?更別說他一向對遼王世子之位志在必得。
在婚事上,趙砡愿意聽從母親的安排,只要陳良娣能幫上他的忙,甚至連迎娶小陳氏的牌位,或者一位家世平平的陳家孤女,都不在乎,可見他有多在乎這個世子之位。就算眼下他為了她而拋開了原本的打算,當他發現自己做不成遼王世子時,還是會后悔的。男人都是這樣,一旦得到了,就會不再珍惜。王家嫡長孫女是一心要嫁進遼王府,享一輩子榮華富貴的,自然不想在短暫的風光過后,就成為棄婦。
她釣著趙砡,拿王嬪來拉大旗作虎皮,好增加自己的份量,但同時,她一句明確的承諾話都不會說,不會給自己留下話柄。她沒有門路去求見王嬪,也沒辦法給宮中遞信,除非王嬪主動派人來聯系她,否則她就算想要向王嬪求助,也得先嫁給了趙砡,有了宗室婦的身份,可以進宮去了,才能說別的。但她不會跟趙砡說實情,只會表現得好象隨時都能跟王嬪聯系上一樣。趙砡并不知道她沒有底氣,成功被她蠱惑了。而皇帝召見遼王,認可了這門親事,更是變相證實了她的能耐。除了遼王繼妃有所不滿以外,遼王父子都因此高看她一眼。
但王家嫡長孫女本人清楚,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并沒有跟王嬪提過這件事,是王嬪派人來找她,她才知道這個消息已經傳進了宮中。她求了王嬪,王嬪才愿意與太子妃合力促成這樁姻緣,但從一開始,這就不是她本人力所能及的事,她也不過是那個聽從宮中擺布的棋子罷了。王嬪不采取行動,她就永遠只能在趙砡身上下功夫。倘若遼王府一直不知道這個真相還好,若是知道了,她嫁進門后,對她本就有所不滿的婆婆遼王繼妃會如何待她?只怕就連如今接受了她的公公遼王與丈夫趙砡,態度也會有所改變了。
不管外人怎么傳小道消息,她得維持住一種假象,仿佛她對王嬪真的很有影響力,而王嬪又在皇帝面前很有臉面,這才能讓她在遼王府站穩腳跟。既然打聽到這樁婚事,是趙陌在背后促成的,那王家嫡長孫女也就知道該封誰的口了。
那份小小的心意,其實就是封口費。
趙陌打開小匣子,發現里面是厚厚的一疊銀票,全部出自京城里最有名氣、規模最大的一家銀號,張張都是一千兩的數額,嶄新嶄新的。那么厚一疊,怕是有幾十張?
姚氏壓低聲音道:“一共是三萬兩的銀票,不記名,隨時拿到銀號的任何一家分號里去,都能兌現。王家表妹知道小郡王不缺銀子,所以,這只是一點心意罷了,只求小郡王高抬貴手……”
趙陌看了她一眼:“伯母,令表妹身家竟如此豐厚么?”他是不是給趙砡找了個陪嫁豐厚的妻子?那豈不是便宜了對方?
姚氏道:“王家表妹的母親出自晉中大族,娘家本來就是豪富,這筆銀子,對她來說其實不算什么。”
王大爺娶妻之時,正是王大老爺發跡的時候,娶妻的標準也比較高。王大奶奶出身晉中大族,家中原是巨商,她父親考中進士,一路仕途順利,入朝做了高官,成為家族中的第一人,背靠家族的財富,儼然顯赫一時。其實,當年前晉王世子趙碤會迎娶王家三姑奶奶為妻,王家得以開始做未來后族的美夢,多少也是托了王大奶奶的娘家與晉王府關系不錯的福,從中牽線搭橋,方才成就的姻緣。
王大奶奶風光出嫁,是帶了大筆陪嫁的,光是明面上的嫁妝,據說就有十萬兩銀子,沒有露出來的私房錢,就更不必提了。她的陪房中還有精明能干的掌柜,錢生錢,二十多年來又為她掙得更多的收益。王家本來就不缺錢,用不著她拿嫁妝貼補家用,她都收來做了私房,積蓄頗豐。當初她長女嫁進張家時,她給了不少做陪嫁,但并沒有三萬兩的銀票。這是她自己預備留著,將來給孫子用的。
只是王大奶奶父親病逝,娘家沒有第二位高官撐場,勢頭大不如前。而王家嫡長孫女與張家子和離,王家敗落,不得不回歸祖籍,而后長房又在今年的家族內斗中,再次落敗,處于下風,王大爺一家的處境就變得十分不妙了。王家不曾分家,王大奶奶手中握有大筆財產,在家族中并非秘密,沒有實力,圖有財力,遲早會被人吞掉。若是運氣不佳,遇上利欲熏心之輩,說不定連一家人的性命都難保全。
王大奶奶不知道自己能否保住這些財產,又不想便宜了別房的人,因此早早打發了兒子們,以游學與探親的名義帶著妻小外出,帶走了一部分浮財和人手。田地與商鋪帶不走,只能便宜公中了。和離大歸的女兒,若能嫁進遼王府,也算是變相保住了陪嫁的財物,日后有望反哺娘家父母兄弟,說不定還能借遼王府之勢庇護長房的財產。因此王大奶奶也分出了一大筆財產,交到女兒手中,暫時還不能說這就是后者的嫁妝了,只是頂著嫁妝名義的家庭財產而已。王家嫡長孫女拿來封趙陌嘴的銀票,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其實還不足她手中財產的五分之一。
趙陌雖然聽說過王大奶奶娘家來頭不小,卻不知道她手中竟有如此大筆的財富,想了想,決定收下這份心意。他對姚氏微笑道:“伯母親自向我開口,我又怎會不答應呢?只希望令表妹婚后能琴瑟和鳴,夫妻恩愛,安安心心在遼東過清靜日子就好了。二叔從前太過年輕,難免行事浮躁。等他成了家,應該會穩重許多吧?若他能腳踏實地過日子,家父身為長兄,聽聞后也會十分欣喜的。”
姚氏小心回答:“那是當然。”
趙陌笑著將小匣子放進了袖中:“那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