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吳少英未來的去向,秦柏也是考慮過的。
最理想的當然是留京。但以吳少英這樣的背景,若想將來能走得更高一些,最好還是在地方上做出更大的成績來。吳少英在金陵幾年,做得還不錯,但金陵本就是富庶之地,他頭上又頂著幾重上司,哪怕有國舅府的面子,又有黃晉成撐腰,也只能說是做得不錯而已,遠遠還提不上什么大功績。這樣的履歷太過平常了,秦柏還是希望這個學生能有更多表現機會的。
王復中是從翰林院出來,就直接成了侍中,多年來一直在御前忙活,根本沒有外放的機會,估計將來也不會外放了。已故王二老爺就是很好的榜樣,別看王復中如今的身份地位不一般,若論成就,還真是有限的,只怕連入閣的可能都不會有。吳少英難得有外放機會,本人又有能力,將來完全可以走得更高一些。秦柏也就不希望他從此留在京城做個閑官,一年一年地苦熬資歷。
若是外放,那又有另外幾種選擇。
若是留在金陵或江南一帶,那是吳少英做了五六年官的地方,不但熟悉當地民生,就是官場上的人脈也都是現成的,自然能如魚得水,但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不容易出成績,說不定還是這么波瀾不興地一任一任做下去,穩當是穩當了,卻也缺了歷練,履歷的份量也不夠重。
秦柏倒是覺得,吳少英完全可以在直隸、山東一帶,尋個不大不小的散州,做個從五品的知州,官職不大,卻可以獨當一面,也算是少了制肘。若是這散州還有些鹽堿地,那就更好了。趙陌在封地研究了幾年,已經拿出了不少治鹽的成果,雖然已經獻給了朝廷,但皇帝與內閣總要命人先擇地試驗上兩三年,確保沒問題了,才好慢慢推廣開去,時間上快不了。但吳少英要是能做一任知州,在轄地中直接推行治鹽,便是他身為地方官的職責。做出功績來,百姓能受益,他的履歷表上也更好看些,想要破格升上知府之位,也不是不可能的,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大好事么?
也許這么一來,吳少英要過幾年清苦辛勞的日子,但他將來的前程卻會更順利,也有機會走得更高。秦柏覺得,這比回江南富庶之地繼續為官,要強得多了,受到的束縛也能少些。
吳少英本來還想要回金陵去的,聽到老師這么說,也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不拘是什么地方,哪怕是清苦些呢,只要能在地方上做出成績來,學生就沒什么可害怕的。當初學生去金陵,是為了方便照看老師家里人,如今秦家也出了好幾個秀才,不怕地方上的人欺負了,謙哥兒也漸漸長大,讀書明理,學生是否留在金陵,都是一樣的。既如此,老師覺得學生該去哪兒,學生就去哪兒。直隸可能有很多人想爭,那就去山東吧,又或者……回西北也成。那邊離學生老家還更近些呢。”
秦柏笑道:“回西北去做什么?氣候水土都跟肅寧相差太遠了。廣路是在肅寧做的試驗,研究出來的法子,也最好在氣候水土相近的地方使。直隸和山東就是最合適的地方了,其實直隸更好,離肅寧更近,若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打發人往廣路那邊問去,也極方便的。”
吳少英又沉默了。他不是很情愿留在直隸。山東好歹離京城遠一些。
秦柏看出了幾分,不明白他為什么不想留在直隸,還打趣說:“怎么?你是怕直隸離京城近了,你師母會追著你問你娶媳婦的事兒?”
吳少英忙道:“怎么會呢?老師多心了。直隸……畢竟離京城近,只怕有許多官員都盯著呢。學生是擔心,老師為了學生打點官職,欠下太多人情,那叫學生如何過意得去呢?”
秦柏笑道:“這有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咱們不去爭那些富庶的地方,只挑中下的窮州,你還怕別人會跟你搶不成?若真有人連這樣的地方都要搶,他背后的靠山也就談不上需要我欠太多人情了。”
吳少英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什么話都沒說。
吳少英沒反對,秦柏就這么決定了。他讓小兒子秦安與長房的侄兒仲海、叔濤幫著跑腿去。眼下萬壽節馬上就到了,六部都先緊著這件大事,一時半會兒的顧不上日常事務了,這卻正是悄悄兒打點人的好時機。因為大家都忙,所以不會引人注目。等到萬壽節過去了,大家歇過氣,能抽出手來處理先前積滯的事務,各路跑官的人也開始忙活時,吳少英這里早已拿到了所有可供挑選的地方與官職名單,隨便他愛挑哪一處,都不會有人截了胡。
永嘉侯府與承恩侯府如今的面子,處理這點小事,還算不了什么。
吳少英有了充足的時間去考慮未來的事業動向,永嘉侯府上下也要為萬壽節奔忙了。獻給皇帝的壽禮是早就備好了的,已經呈了上去,穩穩當當,沒出任何差錯。秦柏則要帶著小兒子秦安與侄兒們出席萬壽節的各種場合。牛氏也要帶著小馮氏,隨長房的許氏與姚氏一起出入后宮,參與誥命們的各種宴席。
秦含真是待嫁的女孩兒,倒是免了這番辛苦,但她要留在家中照看弟妹們,也清閑不到哪里去。長房那邊還有個閔氏在,已經歷練慣了,即使幾個孩子幫不上什么忙,好歹出不了亂子。三房這頭,卻真真只有秦含真一個人撐場。能頂事的管事嬤嬤們都要跟著牛氏和小馮氏進宮,她身邊只留下豐兒和虎嬤嬤做幫手,幸好家里人口不多,以前也沒少練習,這才勉強支撐了下來。她忙得一頭汗,卻還要顧著弟弟妹妹們,回頭肅寧王府那邊,青黛與費媽媽還要時不時過來請個安,問她新宅子要如何布置,或是有什么大事,一時找不到趙陌拿主意,就來問她的意見,說這都是趙陌事先吩咐過的——秦含真都要忍不住埋怨趙陌添亂了。
不過,這么幾天忙活下來,秦含真自覺管家能力大漲。日后就算是直接管起整個郡王府,估計也能得心應手吧?
這么想著,秦含真便在給趙陌寫的信里捎上了這么一句,然后問他:難不成他這是故意在鍛練人嗎?
這封信到達趙陌手上時,已經是隔日的晌午了。趙陌這些天忙著萬壽節的事,都有兩晚上沒回自家睡了,連正宴上穿的大禮服,都是費媽媽拿箱子裝了,親自送進宮中值宿的地方,給他現換上的。不過這值宿之所,因常有侍衛在此值守,一應物事都是齊全的,吃飯睡覺洗漱的地方都不缺,所以他也沒太受苦,頂多就是沒有家里舒服罷了,卻勝在方便。他匆匆梳洗過,換上大禮物,然后再最后瞄一眼未婚妻的信,小心收好了,便要趕赴萬壽節正日的宮中大宴了。
等大宴結束,天已經黑透了。此時已經入冬,夜里風冷,雖然天氣睛朗,但那風吹到人臉上,就夠人好受的。趙陌身上的大禮服鑲了毛皮里子,勉強能夠御寒,但再暖和也有限。他緊了緊身上的厚披風——這還是秦含真親手做的呢——才感覺好了些。
給宴席善后的事自有人負責,用不著他管。他尋思著,不如就隨著出宮的人潮直接回郡王府去算了。那邊的屋子還未騰出來呢,炭盆不少,熱水也是現成的,床鋪更是舒適,好歹自家的地方,住著更自在不是?留在宮里,事事都沒那么方便。萬一皇帝或太子忽然想起什么事要吩咐他去做,他連歇口氣的功夫都沒有,豈不是太慘了?
趙陌還惦記著值守處有自己的東西和秦含真的書信,得順道帶走才行,腳下一轉,迎面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來的是三叔趙研。趙研今日也在宗室行列中,入宮赴宴。他身上穿著宗室子弟的禮服,全身都是新做的,獨靴子是趙陌專門叫人給他送的,經過特別量腳設計訂做,其中一邊的靴底加高了,外頭看不出來,卻能讓他受傷的那條腿看起來瘸得沒那么明顯,走起路來也更好看些。
趙研進京后一點兒都不宅,為了避開糟心的母親與兄長,整天往外跑,誰不知道他瘸了?連他是怎么瘸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同時眾人也知道他如今與侄兒趙陌走得近,前些日子還請過太醫來開藥治腿。今日見他瘸得好象沒那么嚴重了,還以為他的腿并不是真的殘廢了,還有治療的希望呢,大家對他的態度,就沒有往日那么輕視了,說起話來也更客氣。等到上頭消息傳出來,指明年春天宗室新一輪封爵,名單中有他的名字,眾人的態度就更和氣了。
趙研知道這一切都是誰給他帶來的,雖然對名單上他只得了個輔國將軍的爵位,有些個不大滿意,卻也沒有埋怨趙陌。畢竟趙陌是早就跟他打過招呼的,爵位低一些,也更容易拿到手。這還只是初封呢,將來他的腿傷好了,誰說就沒有再往上升的機會了?他還年輕,又沒坐過宗人府大牢,那點黑歷史也遠遠不及親哥哥嚴重,很好洗白的,他不擔心!
趙研攔下了趙陌,鄭重向他道了謝,又道:“趙砡知道之后,臉都快氣歪了。哪怕他眼睛盯著的是世子之位,也容不得我越過他先一步封爵。我母妃也是糊涂,覺得我不跟家里打聲招呼,就先尋你幫忙謀了爵位,是胳膊往外拐,而且居然還沒想著帶揳哥哥,沒讓侄兒幫忙給趙砡也謀個爵位,是不知兄弟友悌。若不是今兒場合不一般,她說不定就要當著所有人的面罵我了。我能有什么法子?攤上這種糊涂娘,算我倒霉!內外都分不清了,你難道是外人不成?”
冷笑了幾聲,趙研又來求趙陌:“先前你說過,可以借我個宅子住幾天,這話還算數么?我想先躲出去避幾天,不然回了王府,只怕沒個清凈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