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雪被堵了嘴,捆了手,頭上又罩了黑布袋,囫圇讓人押著塞進了馬車,還有兩個高大的健婦跟著進了車廂看守她。馬車從趙碩府第的二門前出發,直接駛出大門,由肅寧郡王府的親衛押送,一路往皇城的方向奔去。趙陌騎馬落在最后護送,厚厚的連帽黑斗篷遮住了他的身形與頭臉,迅速在街上急馳而過。
整條街都霄禁了,這個時節,路上自然不會遇到什么人。
蘭雪被死死困在車中,心中驚慌無比,但想要掙扎、叫嚷,也無能為力。那兩名健婦顯然身手了得,力氣也大,而且眼睛盯她盯得死緊,完全沒有給她留下可乘之機。她看不見,嘴巴又發不出聲音,身上更是因為傷勢還未好全,每天又只能吃個五成飽,根本沒有力氣反抗,只能任由這些不知身份的人擺布。
她其實早在有同伙私下聯系到她,命她在手臂上偽造某個花型的假胎記時,就有些預感了。那個同伙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人,她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時候潛伏在宅中的,又有多少人與對方一同潛了進來。對方什么都沒跟她說清楚,只讓她老實待著,等候上頭的命令,然后就是給她在手臂上添了個花紋。她不知道上頭有什么指示,也不知道同伴這樣做有何用意,那種被蒙在鼓里的感覺太糟糕了。
他們到底知不知道,她給大昭的宗室親王世子生了個兒子,這是多么重要的籌碼?!北戎想要在日后通過她的兒子,將手伸進大昭的權力階層,全都要靠她來運作!他們怎能對她如此無禮?!當初她下毒之事被揭破時,但凡手下再多一兩個人手,能及時把毒|藥瓶子送出府去,她也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若說她身邊真的只有珠兒與珍兒母女也就罷了,明明還有別的人,甚至是在外院侍候的!他們幫她一把,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為什么就不肯幫呢?!她如今被禁足在后宅,連兒子的面都見不了,又不知道兒子被送去了哪里,是否安好,是否仍舊受到趙碩的疼愛,通通都沒法打聽到。首領他們,到底是不是瘋了?!
等到趙碩氣惱地跑到她院子里來,罵她的北戎密諜同伙們設下圈套,利用趙砡陷害趙碩,她才醒過神來。那個花型的印記,根本就不是什么新任務所需要的東西,而是同伴們企圖毀掉趙碩的工具。她完全是被當成棄子了!這事兒一旦鬧出去,她連性命都保不住,更別說她兒子將來的前程了!人人都知道趙祁是北戎女子所生,就算能容他留下命來,又怎會讓他接觸權力?
蘭雪簡直快要瘋了。她不知道同伙們在想什么!她做錯了什么事?明明立下了大功勞。趙祁更是北戎能接觸到大昭皇室的最佳橋梁,而如今首領居然要將他們母子毀掉?!這對北戎有什么好處?!難不成……首領是被大昭策反了么?他背叛了自己的母國么?!
蘭雪的雙眼流出了淚水,不敢想象自己會被送到什么地方去,又會遭受怎樣的刑罰。她感覺到自己被背叛了,被出賣了。早知如此,她成為趙碩的妾室之后,為他生下了兒子之后,就不該再幫首領他們做事才對。她也不該太早對付小王氏,而是應該讓小王氏懷上孩子,然后讓王家幫助趙碩成為皇儲。等到那時,她再對小王氏及其孩子動手,又有什么難的呢?王家想要后悔,也來不及了。
到時候趙碩風光無限,她也能跟著水漲船高。只要身份地位不一般了,手下便也有了勢力。她完全可以說服哥哥站到自己這一邊,設法除掉首領他們,然后安安穩穩地做她的貴婦人。等到趙碩登基為帝,她再把趙陌或者趙碩其他的兒子都干掉,能成為未來大昭帝王的,不就只剩下她親生兒子一個人了么?在大昭有了尊貴無匹的身份,她還管北戎做什么?她在北戎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女諜罷了,父母親人皆已早亡,為北戎辦事,她怎么也不可能擁有比在大昭更高的身份地位……
蘭雪悔恨無比,只是這時候再后悔,也已經來不及了。無論是曾經對她寵愛無比的趙碩,還是她的北戎同伙們,都已經放棄了她。再也沒有人能拯救她于水火。
趙陌沉默地跟隨著車隊與護衛們,進入了皇城。借著昏暗的月光,他們轉入了一處陰深而寬大的院子。院內,一名高大沉默的錦衣男子已經在那里等候多時了。趙陌翻身下馬,也不理會旁人將蘭雪抬下馬車的動靜,直接朝那名男子走去。
錦衣男子看起來也不過是三十上下年紀,相貌冷峻,左邊臉頰上有一道不大顯眼的疤痕,顯然是利器所傷,而且已有些年頭了,使得他給人的感覺更加危險。他身材高大壯碩,身上穿著黑底銀線的錦衣,明明是一種低調而不失華貴的服飾,但穿在他身上,愣是讓人心下生出膽寒的感覺。
看到趙陌走過來,錦衣男子主動先抱拳行了禮:“見過郡王。”
趙陌點頭回禮:“袁同知。”
袁同知看著蘭雪被押進了大牢,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不是露出了一個笑容:“如今,就只剩下三名走脫的北戎密諜了,包括當中最重要的一個首領,和他的兩名心腹。近百個人哪,能一網打盡,實在不容易。”
趙陌淡淡地道:“只可惜還走脫了三個。這三個知道最多機密之事,其他的都不過是嘍羅罷了。不把那三人抓住,始終無法查明,大昭境內到底有什么人與他們相勾結!”
袁同知微微點了點頭:“我已命人審問過那近百名北戎密諜了,大多數人都嘴硬得很,但也有貪生怕死的。進入大昭后,他們偽裝成平民百姓度日,多年來已經習慣了太平日子,早就沒有了當初的膽氣。據這些人所說,首領和兩名心腹是在京城找到了一個極尊貴有權勢的盟友,已經在那人安排的地方住了許久,只有在有事吩咐他們辦的時候,才會回到駐地中來。但這個盟友的身份,他們當中沒有人知道。興許其他人聽說過,但眼下還無人肯開口說實話。已經有四人趁看守的人不備,尋了機會自盡。看來我們還需要再加緊審問,外頭的事,就要郡王多多費心了。”
趙陌點了點頭:“我自會盡力。”
只是這所謂尊貴有權勢的盟友,又會是哪一個?真正有身份有權勢的人,又怎會跟北戎人攪和在一起?北戎人能給他帶來什么好處呢?他想利用北戎人達成什么目的?為什么北戎人本該重視蘭雪與趙祁這兩個已經打入大昭近支宗室府第的好棋子,卻要拿他們來陷害無足輕重的趙砡與趙碩?就算北戎人再蠢,也該知道這兩者的份量之差很明顯吧?根本就是得不償失!
除非……他們這么做是奉了那位盟友之命,那位盟友能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利益,遠勝于蘭雪與趙祁。而這位盟友,又是一心要置趙碩以及遼王府上下于死地的,就算不能害了他們的性命,也要徹底將他們擠出權力中心,叫他們完全失去圣眷、地位與實權——如果案情會被公之于眾,那還有名聲。
趙陌不知道有誰會這么恨遼王一系的子孫。這里頭一定還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趙陌沉思不語,袁同知看了他一眼,又露出了不知是笑還是嚇唬人的那種表情:“郡王安心,皇上知道郡王的功勞。令尊犯下的罪行,已經算是揭過了。以令尊的才干,想必將來也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郡王也不必再擔心會被連累了。”
趙陌無言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間不想多說什么了,只道:“就這樣吧,人我交給你了,如何審問我不管。我若在外頭得到更多的消息,自會告知于你。天色不早,我連晚飯都還沒吃呢,這就回去了。”
雖然他吩咐了甄忠他們給自己準備飯菜,但趙碩仿佛要送瘟疫一般催著他趕緊把蘭雪帶走,又怎么可能再讓他留下來吃晚飯?他只來得及喝了口茶,就要離開,這會子真是饑腸轆轆,被寒風一吹,滋味就更難受了。
袁同知當然不會攔著他,反而還讓他多保重身體,然后親自送他出了皇城。
只是守衛皇城大門的衛兵看到他的臉,個個都驚懼不安,好象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一樣,避之惟恐不及。袁同知的表情更加木然了,送走了趙陌,沉默地橫掃了衛兵們一眼,方才轉身返回自己的地盤。
衛兵之一看到他走過去了,方才小聲問同伴:“方才那人是誰呀?看上去真是兇惡極了,好可怕!”
同伴告訴他:“當然可怕了,那位是皇城密諜司的副統領袁大人!從來都很少在人前出現,但每次出現,都會帶走人命,比正統領都要可怕!據說他手下有上千條人命呢!有個外號叫千人斬,還有人管他叫袁閻王。咱們這樣的小人物,可別惹著了他,不然死了都不會有人替你喊冤的!”
提問的衛兵頓時露出驚惶的神情,再也不敢多問了。
然而袁同知耳力極佳,早已聽到了這番對話,眼中不由得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他哪里有這么可怕?只不過是長得兇惡一些罷了。他在密諜司是管審訊的,少在人前出現是因為工作繁忙,又要避免被犯人同伙盯上,誰說他殺過很多人?那種事根本就用不著他動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