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意哪一種?
秦平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覺得自己絕對是喜歡關蓉娘那一種的。當年他青春年少時,頭一回見到關蓉娘,就忍不住將目光停駐在她身上。多見了幾回,他就開始猜想,如果能有這么一位美麗溫柔的姑娘給他做妻子,那該多好呀?她常常到他家里來,見到他時也會對他微笑,想必也對他有好感吧?于是秦平試著去提親,關家答應了親事,關蓉娘也似乎很贊成,他就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運的男子了。
他當時真的沒想到,命運竟會如此陰差陽錯。
他自然是喜歡美麗溫柔文雅的妻子的,但他也常常會想,如果妻子能更坦率一些,更勇敢一些就好了。她明明對他無意,之所以常到秦家來,完全是為了吳少英,為什么不能在他面前說實話呢?他與吳少英師兄弟情份甚好,即使一時會覺得尷尬,也斷不會因此就記恨在心,那他們三人也就不會耽誤了彼此了。
但是,秦平又覺得,妻子雖然不夠坦率,卻又太過堅定,有些認死理了。婚后他自問對妻子還是不錯的,可妻子已經認定了吳少英,在吳少英離開后,也依然沒有改變想法,對他這個丈夫無動于衷。倘若她能稍稍軟弱一些,興許等待他們的,就不會是如今的結局了。
如此說來,秦平又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可能并不是十分喜歡亡妻關蓉娘的種種性情。或許……他只是個再膚淺不過的人了,喜歡的僅僅是關蓉娘美麗的容貌與溫柔和順的性情而已。但如果讓他選擇自己的第二個妻子,他可能更希望對方是個坦率一些,勇敢一些,卻又沒那么固執的人吧?
他真是個自相矛盾的人啊!
秦平對蔡勝男并不了解,連見都沒見過,只是聽母親與女兒描述,大致能知道對方是個什么樣的姑娘。那無疑與關蓉娘是截然不同的類型,相貌氣質不同,說話行事也大不一樣。面臨如今這樣的困境,她都能行事如常,顯然是個勇敢穩重的姑娘,而且對前任未婚夫并不執拗。這是他所欣賞的特質,可要說他因此就覺得自己可以娶對方為妻,又似乎太夸張了些。他還沒那樣的想法呢。
秦平便對女兒道:“這些事不是你該打聽的,那么好奇做什么?”
秦含真嗔道:“什么叫不該我打聽呀?我爹要娶繼母了,難道我還不能關心關心對方會是什么樣的人嗎?就算我快要出嫁了,也依舊是您的女兒呀。我當然是盼著您將來能跟第二任妻子相處融洽的。就怕您心里糾結,看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拖拖拉拉,隨隨便便,胡亂應付了事,等把人娶回家之后,又開始后悔,那豈不是害了你們兩個人?到時候別說祖父祖母見了難受,就是我出嫁了,心里也難安。所以父親你就別扭捏了。您要是拿不定主意,就跟我說說真實的想法,我好跟祖母商量,盡量給您尋個稱心如意的妻子。將來您過得順心了,我們也就能安心了。”
秦平一時忍不住有些哽咽。他也知道自己在婚事上糊涂了,但看到老母與女兒如此擔心他,他心里便又是感動,又是難過,還有幾分后悔:“是父親錯了,父親不該讓你們如此擔心的。”他都這么大年紀了,竟然還要讓老父老母與剛及笄的女兒操心他的親事與生活,實是是太過失職了。
秦含真擺擺手:“您先別顧著難過了,咱們轉回正題。您更喜歡哪一種類型的女子呢?具體一點說,您是想娶個跟我娘性情容貌相似的姑娘,還是想找個完全相反的類型?又或是長得象我娘,但性情不一樣的?”
秦平抹了一把臉,把眼角的水光也一并抹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長相有什么要緊的呢?只要五官端正就好。我只盼著自己娶回來的,是一位明白事理、性情堅毅的姑娘。我是武官,平日里公務繁忙,未必能照看家里。我的妻子,只要能替我將家里人照顧好,孝順爹娘,友愛兄弟,關懷兒女子侄,能與族人親友和睦相處,能執掌中饋,令爹娘滿意,也就足夠了。我自會敬她愛她,不會納妾收房,不會強求她生育子嗣,也不會讓她在人前受苦為難。只要她不辜負了我,我就絕不會辜負了她。”
秦含真呆了一呆。秦平的這些要求……完全是照著家里其他成員的需求來的,他本人的需求呢?
她忍不住道:“爹,我是問你自己喜歡什么樣的姑娘。現在是您在娶媳婦,不是祖母在娶兒媳呀!”
秦平微微一笑:“傻孩子,這有什么不同么?我是你祖母的兒子,我娶媳婦,當然就是你祖母娶兒媳呀!”
秦含真跺腳道:“您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裝什么糊涂呀?!”
秦平微笑著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傻孩子,我當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我想要的,就只有這些而已。你以為我喜歡的是什么樣的姑娘呢?是看長相?還是看出身?才藝?長相看久了也就習慣了,出身對咱們家來說并不重要,才藝……我自個兒就沒什么才藝,何必糟蹋了有才的好姑娘?我需要的,真的就只是一位賢妻而已。只要她能讓全家人滿意,我心里安穩了,也就覺得歡喜了。”
他已經因為表相而錯娶了一位妻子,又不能與她心意相通,害人害己。如今他當然要吸取這個教訓,再也不能輕忽地定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什么喜好、感情,那都是次要的。只要新娶的妻子能令他的父母滿意,令女兒安心,令全家人都過上和氣美滿的日子,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他已經三十三歲了,早已過了任性的年紀,還是實際一些的好。他讓父母擔心了這么多年,早就該做一回孝子了。
這樣的答案自然不能令秦含真滿意,不過她也看得出來,秦平對自己的第二次婚姻,實在沒什么特別的要求。于是她就將他的話做了歸納總結:“好吧,父親您如今中意的,就是那種長相端正,也就是容貌起碼要中上之姿的姑娘,要性情堅毅,懂得管家,說話行事和順,能跟咱們家的人相處融洽,又要品性端正,不能有壞心思,為了私利導致家宅不寧的,最重要的是,能叫祖父祖母喜歡,是這樣吧?”
秦平猶豫了一下:“是這樣……”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長相與家世都不要緊,只要……父親覺得好就行。”他覺得女兒歸納總結出來的東西,似乎跟蔡家那位勝男姑娘有多項重合之處,為了表明自己并沒有特指什么人,便補充了這一句。
秦含真暗暗翻了個白眼,心想蔡勝男確實有許多地方符合秦平的條件,單說令牛氏喜歡這一條,眼下簡直再無敵手!不過嘛,祖父秦柏也提到了,若秦家要再跟蔡家第三次聯姻,就需得經過皇上認可。因為這一回,是正兒八經的秦家嫡支子弟迎娶蔡家女,而不是分家出去的庶支之女嫁給蔡家的旁支子弟,也不是秦家的外孫女兒,實際上是世家高官盧氏之女嫁給了云陽侯世子。其中所代表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不過秦含真覺得皇帝不可能反對,蔡勝男說是蔡家女,其實只是遠支旁系,跟云陽侯的血緣關系已經很遠了。只要秦平娶的不是蔡家嫡支之女,不會因為聯姻而涉足云陽侯手握的兵權,那就沒什么大不了的。更何況,秦含真私下覺得,就算聯姻涉及兵權,皇帝也未必會反對。東宮太子即將接過皇位大權,既然楚正方能憑借著與太子妃的表親關系,成為太子在軍事方面的心腹助力,那秦平身為太子的嫡親表兄弟,又憑什么不能成為同樣的存在呢?難道秦平與太子的關系,不比楚正方更加親近而可靠嗎?
為了太子好,太子的表兄弟和太子妃的表兄弟,哪一個更能獲得皇帝與太子的信任?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秦含真想明白之后,也就不再糾結了。她對秦平道:“我會把父親的想法告訴祖父祖母,讓他們為父親挑選最合適的婚姻對象。但是父親也要發誓才行,一旦祖父祖母定下了人選,而對方也沒什么可令人挑剔的地方,那么除非你打從心里討厭她,不愿意娶她為妻,否則你就再也不能尋借口推托著不肯定親或是成親了!男子漢大丈夫,說出的話就要算數。你也不想再讓祖父祖母失望了,是不是?”
秦平不由得苦笑。看來他過去真的在女兒面前撒過太多的謊了,以致于她對他根本就沒有信任。
他只得鄭重地許諾:“我不會再推托,也不會再逃跑了。無論你祖父祖母為我定下了哪位姑娘,我都會接受的。”
秦含真小聲道:“那倒不必……要是你實在跟對方合不來,我們也不會逼你……這是一輩子的事,你也不要矯枉過正。無論是祖父祖母還是我,心里都是盼著你能獲得幸福美滿,而不是為了娶妻而娶妻。”
秦平的表情頓時柔和下來,微笑著說:“真是傻孩子,我還不至于這般委屈自己呢。更何況,若是我所厭惡的人,你祖母又怎會非要為我定下?她一向是個護短的好母親呀!”
秦含真滿意地帶著秦平的答案去見祖母牛氏了。牛氏也總算松了口氣:“阿彌陀佛!他能想明白就好。他提的這些條件都好辦,我就認得好些這樣的好姑娘呢。雖然我覺得勝男最好,不過還是多打聽幾個,讓你父親從中挑選吧。他是要能娶到個真正稱心如意的,我也就放心了!”
說罷牛氏就轉頭看向秦含真:“對了,方才別院那邊的阿壽過來了,向我和你祖父稟報,說廣路已經啟程回京了,估計三天后就能到。”
秦含真雙眼一亮,頓時驚喜不已:“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