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小薛氏這般憂心,如今她滿腔母愛都放在小女兒秦錦春身上了,一心盼著秦錦春能過得好。能說成蔡家這門好親事,她自然是高興萬分,可是,如果嫁得高門大戶的代價,就是從此母女分離,小女兒還要去苦寒之地受罪,又要冒著守寡的風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小薛氏寧可小女兒嫁得平凡一些,平平安安一輩子,夫妻白首偕老就好。
然而她這番心事,在座的妯娌們不是個個都能理解的。
小馮氏安慰她:“城衛的差事雖然好,但蔡十七若是一直跟在蔡世子身邊做跟班,也難有出頭的一日。調去邊軍駐守幾年,只要立了功勞,想要調回京城來,將來高升也就容易了。蔡十七背靠著云陽侯府,不愁無人賞識,缺的只是資歷和功勞。云陽侯給侄兒安排這么個差事,就是有心要栽培他呢。大嫂放心,邊軍聽著危險,其實一年到頭,也遇不上幾回敵襲,來的都是小撥人馬,大軍一出動,沒兩天就能平息了。我在大同的時候,也不是沒見過,初時還挺害怕的,沒想到敵人連大同城的城門都沒摸著,就被剿滅了,叫人白擔心一場。我們五爺倒是花費更多的時間在練兵上,一年都未必能遇上一回敵襲呢。聽說榆林那邊的戰事會多一些,但也都是零零星星的小戰罷了。”
蔡勝男也道:“正是如此。別看十七只是云陽侯的遠房侄兒,但他自小在云陽侯府長大,說他是云陽侯夫妻的親子,也不過如此了。蔡家長輩們都十分看重他,不會給他安排特別危險的去處的,還等著他將來成長起來了,可以成為蔡家的頂梁柱呢。況且,不但蔡家,就連閔家、馬家等等,真正想要在軍中做出一番成績來的子弟,誰不是要往邊鎮走一遭的呢?留在京中固然是舒適太平,但靠著熬資歷升上去,熬到頭發花白了,也未必能有四五品,哪里及得上邊城回來的將領們風光?不說我們世子爺,就是五爺,又何嘗不是如此?人人都是走這條路的,大嫂也不必擔心太過了。”
姚氏則笑著推了小薛氏一把:“有這么出息的女婿,你還愁什么?只等著他給你家四丫頭掙個誥命回來就是了!女婿如今的官位,論品階就已經在大伯子之上了,你們家四丫頭的風光,還在后頭呢!”
閔氏則說:“要是四丫頭害怕邊城危險,大不了就留在京里看家,不跟著去遼東就是了。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除了領軍的將軍一定要將家眷留在京城以外,尋常武官帶家眷守邊,或是留妻子在家奉養公婆,都是常事。只不過年輕夫妻分開兩地,時間長了,關系疏遠了事小,萬一蔡十七年輕人火力大,一時沒憋住,找了個妾室通房,那就麻煩了。到時候只怕婆家那邊的長輩,也不會幫四丫頭說話的。因此她成親之后,最好還是跟著蔡十七過去,照顧男人的衣食住行是一回事,幫著打點官場上的往來交際,也能給男人省下許多功夫。”
秦家的幾個媳婦,閔氏出身將門,蔡勝男與小馮氏都有多年邊鎮生活經歷,都可以給小薛氏提供經驗做參考。她們是真沒覺得蔡十七被派去遼東駐邊,有什么大不了的。頂多就是遼東比大同與朔州更冷些,冬天可能會不太習慣罷了,但遼東那邊承平已久,先前駐守的遼王府又挺富庶的,駐軍日子過得不會差,更別說蔡十七又不是尋常門第出身,以云陽侯在軍中的地位威望與人脈,還怕他小夫妻倆過去了會受罪嗎?
然而小薛氏的心情并沒有因為妯娌們的勸說而安定多少。她知道,其他人說的,跟她真正擔心的,其實并不是一回事。
猶豫再三,她還是坦白地說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擔憂:“先前儀姐兒出嫁的時候,我娘家那邊來了人坐席,后來……我們太太就跟我們娘家那邊……和好了。是我叔父前幾日來家里說起,道是從江南的一些商戶那邊得來的消息,京城這邊……好象在特意收購大批夏糧和秋糧,除去各地留下足夠自用的,今年產出的糧食,至少有一半,都已經有了買家,連契約都簽了,還有官府出面做保。這些糧食,通通都要運往遼東那邊去。我叔父小時候見過邊疆大戰時,江南運軍糧北上的情形,覺得可能是遼東準備要開戰了。他想著,這興許是一條財路,朝廷要糧食,薛家也有糧,還可以上嶺南和閔地去收糧,若是能跟朝廷做生意,不但有錢賺,還能賣朝廷一個好,因此特地來家打聽,問能不能讓家里人也摻一腳……這種事兒我如何能知道?只是好好的,往遼東那邊運大批糧食,還是朝廷出面,說是要打仗了,叫人如何不擔心呢?”
要是太平年月,女婿要調去遼東駐守上幾年,她興許會舍不得女兒,也擔心女兒女婿到了外地會如何度日,但絕不會擔心到如今恨不得家里沒定過這門婚事的程度。那可是打仗!萬一蔡十七有個好歹,女兒這輩子怎么辦?!榮華富貴雖然好,也要有命去享才行!
妯娌們這才明白了小薛氏真正想說的是什么。姚氏立刻直起腰來:“不會吧?從來沒聽說過要打仗呀?我們爺沒聽說過,我娘家那邊也沒……”忽然想起姚氏還到不了權力中樞,而外祖王家……自打外祖去世后,外祖母就閉門謝客,長房那邊直接撤回了老家,更不可能得到消息了。她抿了抿唇,又不太愿意讓妯娌們發現她沒底氣,強笑著又添上一句:“該不會是先前遼東軍出了虧空,如今才急著收糧食去填補吧?不然好好的怎么會打仗?北戎跟咱們朝廷都相安無事三四十年了!”
蔡勝男與閔氏齊齊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的話。
小馮氏有些猶疑:“若是真要打仗了,我們侯爺肯定會說話的……先前并沒有聽說過,想來無事?”
小薛氏忙說:“我并不是危言聳聽!這事兒千真萬確!我叔父說了,負責押運糧食的,好象就有肅寧郡王名下的商隊,想來是他先前回封地那段日子做的。我叔父在滄州碼頭上還遠遠地瞧見他了呢。”
蔡勝男淡淡地道:“若真有大戰,朝廷自有主張,我們在家里等消息就是了。大嫂也不必擔憂,更不要四處找人去打聽,各家都有子弟會被派去守邊,十七并不是唯一的一個,鬧得多了,對他名聲不好。他自小武藝出眾,又有志氣,就等著一個能施展本事的好機會呢。倘若真有大戰,他是不會錯過的。”
小薛氏欲言又止。
閔氏則道:“若是當真有大戰,軍眷是可以不隨軍的,四丫頭也不必非得跟過去。大嫂不必擔心。”
小薛氏怎么可能不擔心?聽了妯娌們的話,她心里更加擔心了。因為她發現,原本只是叔父的一句話,她還半信半疑的,如今看起來卻似乎……有了七成的可能會成為現實?那可是打仗呀!她自出生以來,就從沒有真正經歷過戰事,連妯娌們見過的那種小規模邊鎮沖突也沒見過,一想到都忍不住面色發白,心里害怕得睡都睡不好覺。
蔡家還想要讓蔡十七與秦錦春提前完婚,這是為什么?難不成……是明年就要打仗了,他們想要多一點時間,給蔡十七留后么?那她的小女兒豈不是很有可能會守寡?!
小薛氏憂心腫腫,面色慘白得好象隨時都會暈過去一般。妯娌們見狀,都有些無奈,只得紛紛溫言安慰開解。
直到小馮氏說出一句:“一切都只是猜測罷了,大嫂子什么準信兒都沒有,就先在這里胡思亂想嚇自己,萬一把人嚇壞了怎么辦?肅寧郡王常常能見,他在咱們家里從來都是有事說事,不會瞞人的。他又沒提什么運軍糧、遼東開戰的事,興許……就是運點糧食而已。他不是先前遼王府的孫子么?遼王如今被貶成了益陽郡王,說不定真的是因為有虧空。做孫子的替祖父描補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但這種事說來是他家中丑事,又怎會跟我們提起呢?大嫂子的叔父,可能只是瞎猜罷了。”小薛氏覺得有理,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最終妯娌幾個好不容易把小薛氏安撫住了,才將人送走。回頭姚氏就不咸不淡地哂道:“當初還以為二房當真結了門好差事,四丫頭嫁得好人家呢,沒想到是這個結果……也對,若真是難得的好親事,哪兒有這么容易便宜了他家?”
蔡勝男瞥了她一眼,姚氏這才想起蔡十七乃是蔡勝男的侄兒,自己的話好象有貶低人家侄兒的嫌疑。她如今正跟蔡勝男親近呢,忙賠笑說:“是我說錯了,弟妹那個侄兒,本來就是青年才俊。這門親事,原是四丫頭高攀來著。”
蔡勝男真不知該好笑還是生氣,只得當作沒聽見,正色對妯娌們說:“不管遼東是不是要打仗了,朝廷沒有明言,我們就別跟任何人講起了。若是引得官民不安,反倒是罪過。大嫂子只是擔心女兒罷了,我們多幫她操辦四姑娘的嫁妝,讓她忙碌起來,自然就沒功夫胡思亂想了。”
眾妯娌們無論各自心中怎么想,都齊聲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