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與蔡元貞難得的談話小聚時刻并沒有持續多久。姚氏很快又帶著人到了福貴居來。
這一回她是掛念著新兒媳婦可能會覺得腹中饑餓,不放心,就特地讓人準備了雞絲湯面和幾樣養人又美味的點心,送過來給余心蘭充饑的,真真可以說是貼心婆婆了。她不厭其煩地再一次囑咐院子里的丫頭們要把大少奶奶侍候好了,又問秦簡的兩個大丫頭夜涼、素月有沒有把余心蘭的陪嫁丫頭照顧好,完了才要拉著秦錦華她們姐妹一道回席上,路過茶室還招呼了秦含真與蔡元貞一把。
姚氏笑意吟吟地,看起來風風火火卻又勁頭十足:“前頭休寧王妃問起你好幾遍了。你還是快回去吧,不然一會兒休寧王妃又要找我要人。”又對蔡元貞道,“前頭好戲快要上場了,蔡二姑娘與蔡三姑娘跟我們家五丫頭六丫頭一塊兒候著呢,蔡大姑娘不妨一塊兒去瞧瞧?”
秦含真心下有些無奈,回頭看一眼蔡元貞,彼此都明白今日是沒法再詳談了。她們都回轉新房里與余心蘭打了個招呼,便順著姚氏的意思返回到宴席上,繼續著吃席、看戲與交際等活動。
承恩侯府今日喜宴,確實十分熱鬧。男賓席與女賓席都各請了一個戲班子,唱的戲也好。各種鑼鼓簫笙的聲音都傳到街上去了,里里外外一片喜慶。就連門外偶然經過的路人,都能隨喜一番,得到承恩侯府門房派發的喜糖與花錢,自然也要說上一溜兒吉祥話,大家同喜了。要是有清閑的,進門喝上一杯水酒,門房也會笑臉相迎呢,半點不見平日的囂張傲慢。
這樣的喜慶景象,看在承恩侯府門前大街斜對面路邊停靠的一輛馬車里坐著的人眼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坐在車轅上的丫頭有些挨不住冷風,整個人快要縮成團了,被車夫輕輕碰了一下胳膊,她滿心不耐地回頭瞪人,卻看到車夫給她使了個眼色,又瞄了瞄車廂方向。丫頭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自己的需求占了上風,小心地掀起棉簾一角,鉆了進去,輕聲道:“大姑娘,我們走吧?時候不早了,您再不回國公府,萬一叫老夫人發現了,定然又要罰您了!”到時候他們這些做下人的,絕不會有好下場。
裴茵瞥了她一眼,恨恨地掀起窗簾再看向承恩侯府的方向,摔了簾子便下令:“走!”如今祖母管家確實比從前嚴了許多,她不敢大意。畢竟也到年紀了,今年出孝之后,還得說一門好親才行。沒有祖母的支持,僅靠父母,她的前程未必能好。有時候,還是得給祖母一點兒面子的。
丫頭不知道自家姑娘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個兒終于能脫難了,立刻就松了口氣,忙去吩咐車夫調轉馬車方向,返回國公府的側門。他們是偷偷出來的,事先打點過側門的看門婆子,如今回去,也還要再走同樣的路。
行車途中,丫頭可以不再坐在外頭車轅上,而留在有炭盆和手爐的溫暖車廂里。但同時,裴茵要跟她說什么話,哪怕只是隨口提起,她也不能再裝沉默了。
裴茵問她:“你說余心蘭那樣的家世,怎么就沒嫁進云陽侯府,反而嫁給了秦二的哥哥呢?秦二的哥哥有什么?就算會讀幾本書,身上有舉人功名,承恩侯府也不過是虛架子罷了,既無圣眷,也無實權,若不是有永嘉侯府支撐,只怕早就敗了!這樣的人家,余心蘭是瘋了么?竟然也能看得上!”
丫頭侍候裴茵時間長了,也知道什么樣的答案自家姑娘會喜歡:“想來承恩侯府好歹還有個爵位,余姑娘嫁過去,也不算辱沒了。壽山伯眼下再風光,終究根基還是差了些。他家又是文官,如何能跟云陽侯府那樣的將門世家聯姻?承恩侯府的大少爺既然是個舉人,也就將就了。”
裴茵冷哼一聲:“事情哪兒有這么簡單?勛貴皇親人家里頭,子弟有功名的,又不是只有秦簡一個!想來是壽山伯知道自個兒勢單力薄,就算眼下一時風光,也未必能長久。承恩侯府再落魄,光是他家跟永嘉侯府的關系,怎么也衰落不了。永嘉侯總是會提攜家族晚輩的。所以壽山伯寧可舍一個女兒,也要給余家找一個盟友。壽山伯本來地位就高,在文官士人當中又有名望,再有了太子的親舅舅家做臂膀,等他再給自家嫡長子說一門好親——說不定就是蔡元貞了!蔡大還未有人家呢!如此一來,秦、余、蔡三家彼此連絡有親,文有了,武有了,連皇親也有了,將來還有什么可擔憂的?壽山伯這如意算盤打得真響!”
丫頭干笑著說:“姑娘目光如炬,真真是再聰明不過了!”其實她沒怎么聽懂裴茵的話,但在這種時候,她只需要奉承姑娘就可以了。
但這兩句奉承卻并未讓裴茵歡喜起來,她反而有些忿忿不平:“祖父當年也風光過,皇上至今還記得他的功績呢!可我們裴家,怎么就沒一個人能繼承祖父的衣缽,正經在官場有所成就呢?就算這些年為了給祖父侍疾,受到了約束,可待在京城也不是不能升官,他們卻一個個的都只在六七品上蹉跎。倘若父親與叔叔們能再爭氣一些,祖父去世后,我們裴家也就不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了。誰說壽山伯府的如意算盤,我們裴國公府便打不得呢?”
說到這里,她便咬牙:“秦錦儀不過是個破落戶,又跟裴家不是一條心,裴家居然還要留著她,保住與秦家的姻親關系!倘若祖父尚在,圣眷不減,裴家又哪里需要受這樣的委屈?!秦家嫡長子成親,居然連個請帖都沒給裴家送。就算我們裴家正在守孝,他們也不該缺了禮數!要不要赴宴是我們自家的事,可秦家那么多姻親,就只有我們家沒得帖子,這算怎么回事呢?秦家分明沒把我們裴國公府放在眼里,就只有叔叔嬸嬸們還在自欺欺人,說這是因為我們家在守孝的緣故!祖母居然也信他們!”
丫頭低著頭沒說話,心里想:不是裴國公府打不得壽山伯府的如意算盤,而是姑娘非要把算盤給掀翻了呀!當初大奶奶也曾想過要把姑娘嫁給承恩侯府的大少爺,是姑娘自己鬧著不肯嫁的,如今再說這話又有什么意思?
裴茵并不知道丫頭在心中吐自己的嘈,她正攪著手里的帕子,暗暗盤算著:“承恩侯府是絕對信不過的!連喜帖都不送,也不打招呼,根本就沒把我們裴國公府當成是正經姻親,哪怕是我們家平日里沒少送禮,我哥哥又時不時托人送些文章去請秦簡點評,也都是白費功夫!京中的皇親并不是只有秦家而已,圣眷正隆的也還大有人在。二房還在白日做夢,打算等明年出了孝,就再把二妹妹送去選秀。有那閑功夫,還不如給她說一門好親呢!蔡家如今在遼東的人不少,說不定明年立了功勞,前程就不一樣了。把二妹妹嫁進云陽侯府,也是不錯的路子。蔡家的嫡次子還未定親,與二妹妹倒還相配。還有京中宗室王府,我記得亦有幾家子弟不曾說親,都是身上有爵位的,與我年紀倒是正合……”
丫頭忍不住再看了裴茵一眼:蔡家的親事當日只差姑娘點頭了,也同樣是給姑娘自個兒鬧沒了的,如今再說這話……
可裴茵卻沒有察覺,她只知道,自己是國公府的千金,才貌都十分出眾,只要長輩們愿意好好為她打點,那些王公貴族之家的親事,還是有望說下來的。她可不是秦錦儀那樣的破落戶,怎能妄自菲薄,胡亂嫁人了事?秦簡也好,蔡十七也好,都配不上她!倘若是壽山伯府的余世子來提親,她倒還可以勉強將就。只是余心蘭對她只怕懷恨在心,不可能讓她做自己嫂子的。她還是得多費心思,才能為自己搏一個光明錦繡的前程!
若不是令她滿意的對象,她絕不會輕易點頭許嫁!
裴茵的馬車在承恩侯府大門對面停留了小半個時辰,但除了門房的人多望了兩眼,好奇那馬車里坐著的是什么人以外,秦家上下無人知曉她曾經來過。秦含真吃了一日的酒席,回到肅寧郡王府時,只覺得腰酸背痛,酒氣上涌,比跑了八百米還要累人。
她迅速洗了個熱水澡,換了干凈暖和的家常衣裳,躺在起居室的暖閣里一邊喝清茶,一邊歇息,覺得自己真的不是交際的那塊料。這種酒席,以后還是能少就少吧。大冷天的,吃的菜都不香甜,還要絞盡腦汁去跟人搭話,也太辛苦了。
這時候,蓮實進屋來報:“壽管事讓人遞了話進來,說是郡王妃先前吩咐過的,讓船隊的人明春把前蜀王世子妃李氏一家送回蜀地去。今日李氏打發人送了信過來,說是已經聯系上她哥哥了。她哥哥已經得到了赦免,正準備要回京,興許臘月里就能與家人團聚了。李氏說要來給郡王妃磕頭謝恩。壽管事沒答應,只把人打發回去了,如今來請郡王妃示下,要不要讓李氏進府?”
秦含真挑了挑眉:“這么快?李氏這回也算是得償所愿了吧?”忽然想起趙陌還在遼東呢,也不知他如今怎樣了?大冷的天,她是不是該多準備幾件冬衣,讓人給他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