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眾人一走,枯榮堂中的氣氛慢慢地就緩和下來了。
盡管長房與三房眾人都心知肚明,秦松當年干的好處,如今已被揭穿,三房肯定沒那么容易放過他,但那都是過后的事了。如今兩房都是聰明人,自然不會在這時候煞風景地清算舊賬。有姚氏打頭緩和,眾人便也十分有默契地作出和樂融融的假象,仿佛方才那場沖突沒有發生過一般。
牛氏心里其實還是有些不服氣的,只是秦柏方才忽然提起皇后娘娘知道他當年回過京城之事,她心中疑惑,卻又不好當場問丈夫,惟有先壓下疑問,先關起起自家將要住的地方來。別的都好說,他們一家要在這承恩侯府里住上一段時間,怎能不關注他們的新居所?還是丈夫年輕時住過的舊居……
姚氏便為她做了個詳細的介紹:“清風館大門就在外院,儀門西邊就是了,離這里是極近的,一會兒三叔三嬸過去也方便。那是三叔從前在府里時的舊居。只是咱們家這座府第,當年被抄沒后,曾經一度被先帝賜給了別人。那家人在圣上登基后就敗落了,圣上便又將這府第再賜給了咱們家。可惜那家人曾經改動過宅子,把原本清風館二進的院子跟后頭聽雨軒給合并在一起了。因著從前那幾間屋子走過水,重建時改了格局,再想要建回原本的模樣,就得大費周折,故而咱們家搬回來后,還是維持了原樣。聽雨軒變成了兩進,現如今是三弟三弟妹住著。清風館雖說只剩下一進的院子,但極寬敞透亮的。三叔從前院子里種的那株紫玉蘭,眼下開得正好呢。”
秦柏聞言怔了怔,心中有些失望,但想到那株紫玉蘭,這失望也淡了幾分。其實他也明白,他離家三十年,原本住過的院子不可能還為他留著。只是他原以為,頂多就是被晚輩子侄占了地方去,卻沒想過,原來連院子的格局都被改建過了。那如今的舊居,還是他記憶中的清風館么?
不過秦柏原本就不是個十分執著的人,因此并沒有多想。
但姚氏卻賣力地繼續解釋著:“清風館自從重新回到秦家人手里,就再也沒有住過人了。我們爺小的時候,都拿那里做先生上課的地方。簡哥兒他們兄弟開蒙之后,也是在那里讀書上學的。三叔只管放心,清風館那幾間屋子一直都收拾得干干凈凈,沒叫人糟蹋過。”
說完這些,她又笑了笑:“其實從去年開始,二嬸便一直鬧著想要給遜哥兒討要清風館,說等遜哥兒滿了七歲,要從父母身邊搬出來,獨自一個住的時候,正好住那里。這如何使得?清風館可是三叔的地方,怎能給遜哥兒呢?簡哥兒他們幾個年紀大的,都不曾說過這樣的話呢。況且,侄媳婦早就在燕歸來為遜哥兒收拾好屋子了,那里離二房住的福貴居又近,豈不是更合適?偏二嬸非要不依不饒的。聽說是三叔回來要住,她還老大不高興呢。”
秦柏抬了抬眼皮:“二房如今住在福貴居?”
姚氏忙笑道:“是,那里從前就是二叔的舊居,讓大哥大嫂住著正好。符老姨奶奶如今就住在福貴居后頭的東小院,二嬸住紈心齋,正好做個鄰居。燕歸來就在東小院后頭,離二房再近不過了。”
秦柏沉默不語。許氏微微一笑:“家里的宅子許多地方都曾改建過,三叔興許認不清了吧?等什么時候三叔與三弟妹歇過氣,找個天氣好的日子,叫他們小輩陪你們好好逛一逛府里,認認路。”
秦柏微笑向她拱手為禮:“大嫂想得周到,弟弟謝過了。”
許氏頓了一頓,又重新微笑起來。
牛氏看著這一幕,雖然早知道秦柏不可能跟許氏有什么,但聽到他喊對方“大嫂”,明確了關系,心里還是有些小開心的。
秦松卻有些不是滋味,他看了妻子臉上的表情幾眼,重重地咳了一聲,有些突兀地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帶三弟先去祠堂,給父親、母親上個香吧?也好叫祖宗們知道,三弟回家了。夫人先陪三弟妹說說話。一會兒我們回來,就開飯吧。”
許氏端莊地笑著應了是。姚氏立刻忙碌起來,又是吩咐門外的仆人去準備香燭供品,又是叫人領路,還要喊個婆子來抱梓哥兒。他是三房第三代唯一一個男丁,自然要跟著祖父、伯父一同去祠堂磕頭。秦柏知道孫子怕生,攔住了姚氏,自己去抱孫子。秦平連忙搶先一步,將梓哥兒抱了起來。梓哥兒起初有些怯怯地,見秦平雖然有些嚴肅,但對自己并不兇惡,倒顯得安心了些。
秦松帶著兩個兒子,領著三房三代男丁去了。枯榮堂中只剩下了婦孺,氣氛頓時變得輕松起來。姚氏笑著拉上閔氏,將許氏、牛氏請到西次間的偏廳中去。這里的擺設、格局都更適合一家老小圍坐談笑,不象正堂里那般拘謹。
秦含真是女孩兒,在米脂家中時,倒是參加過除夕夜祭祖的。只是這承恩侯府中的規矩,只有男孩子能進祠堂,女孩兒在正式祭祖時也不過是在祠堂外面磕頭罷了,因此秦含真入鄉隨俗,不必跟著祖父去。她心里對此十分不以為然,卻被堂兄弟姐妹們一拉,給帶去了西盡間。
枯榮堂是承恩侯府的正堂,正開五間。明間正堂用來招待貴客、供奉圣旨;東次間則是見規格稍次一等的外客的偏廳,西次間一般用來招待女客,卻也是自家女眷在重大儀式時休息的場所;至于盡間,用處就更靈活了:東盡間是空的,如今暫時充作存放重要儀式所需家具、擺設的倉庫,西盡間擺了兩張圓桌并圓凳,可讓人圍坐談笑,必要時也可以換成牌桌,供太太奶奶們取樂。
東西盡間皆有另開的小門,用游廊連接兩端的暖閣,一東一西,分別是冬日里招呼男客與女客的地方,就不必細表了。
秦含真被堂姐妹們拉到西盡間里坐下,方才有空打量這幾位同輩中人。
堂兄弟姐妹中年紀最大的要數長房秦仲海與姚氏所生的嫡長子秦簡了,今年十二歲,長得頗為高挑,文質彬彬的,臉上總帶著討人喜歡的微笑,已經可以看出幾分未來翩翩佳公子的風采。他對秦含真十分和氣,十足溫柔大哥哥的模樣。雖然不知道有幾分真心,但秦含真內心還是愿意相信十二歲的少年不是個心機深沉之輩的。
秦簡之下,本是他同父異母的庶弟,秦含真記得是個十歲的男孩,但此刻卻并不在場。她原以為是因為對方庶出的關系,但方才她分明看到了二房的庶子,如今西盡間里又有三堂伯秦叔濤的庶長子,八歲的秦順,可見今日迎親,并不限嫡庶。那位十歲的堂兄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含真也不便多問,只是暗暗記在心里。別看姚氏好象一副幽默又干練的模樣,這個庶子,說不定是她的禁忌呢。往后遇到這位堂兄的事時,秦含真自認還是要謹慎些好,可別糊里糊涂地得罪了人。
二房的大堂姐秦錦儀與四堂妹秦錦春,還有四堂弟秦遜都不在,也就不必提了。長房秦叔濤還有兩個嫡出的兒女,五姑娘秦錦容與六堂弟秦端,一個五歲,一個三歲,連話都說不明白,只能自個兒在邊上玩。秦含真跟他們打過招呼,彼此見過禮,也就完事了。只是想著回頭等梓哥兒回來,還得讓他認識一下這兩位堂親才行。對于四歲的他而言,這兩位估計就是日后的玩伴了吧?
至于秦含真自己的玩伴……她可以看得出來,將來她會與之打交道最多的,估計就是長房的嫡女,與她同是八歲的二堂姐秦錦華了。
秦錦華跟大堂姐秦錦儀很不一樣。明明有個美貌的母親,但秦錦華的相貌看起來并不算出眾,明明五官都象極了生母,卻偏偏組合成了一張稍嫌平庸的臉。不過她氣質沉靜,這點年紀就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說話也是慢條斯理地,倒也挺討人喜歡。至少,她占了一個“乖巧”的好處。
如果秦錦華本人一如外表看起來的這般乖巧,那今后相處起來,應該不難吧?
秦含真倒是有些好奇,二房那般作派,也不知道大堂姐與四堂妹是什么性情呢?她們平日里會經常有見面的機會嗎?
對于秦含真的疑問,秦錦華非常熱心地做了解答:“姐妹們都是住在一處的,只是我獨個兒住在明月塢,大姐與四妹一起住在桃花軒里,兩個院子挨在一起,便算是鄰居了。平日里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游戲,是極親近的。雖說二叔祖母常常挑剔我們,但我們見她的時候也不多。她有氣都沖著長輩們去了,見了我們,也不過是說上幾句,并不會怎么為難人。大伯母是個和氣人。大姐姐雖說有些要強,但并不難相處。至于四妹妹,卻是個嬌憨性子。妹妹日后與她混熟了,定會喜歡她的。”
如果是這樣,那倒還好。秦含真心里最擔心的,就是這承恩府里老一輩的斗,年輕一輩的斗,連小一輩的也天天斗個不停,那還怎么過日子呢?
秦簡含笑道:“妹妹平日一個人住明月塢,頗為寂寞,天天盼著五妹什么時候再長大兩歲,就能搬過去陪你了。如今三妹來了,她這年歲正好搬出來的,豈不是正好與你一處做伴?”
秦錦華聽得雙眼一亮,忙對秦含真說:“哥哥這話說得很是,三妹妹,你不如也搬到我那兒來住吧?可不能到隔壁桃花軒去!”
秦含真愣住了。這是什么神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