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芳清楚供銷社到碼頭的距離,又想想下碼頭到家的距離,認慫地趴上他的肩,與其在遍地熟人的江對岸讓他背,倒不如背這一段路呢。
向剛大掌托住她臀部,穩穩背著她朝碼頭走。
不遠處,一個身穿肥大舊棉襖、面戴口罩的女子,雙手插在兜里、盯著穩步遠去的小倆口目露恨意。
“怎么跑出來了?”吳為民從供銷社出來,看到弄堂口的女子,緊張地四下看,確定沒熟人,快速地拉起女子往弄堂撤,邊跑邊氣喘吁吁地說,“我堂哥倆口子來了,說是有事找我們商量,我得回趟家,你一個人沒事吧?”
過年期間,廠子放假,工人們都回家過年,要是繼續留許丹在宿舍,免不了被人懷疑。事實上,已經有人看到許丹進出他宿舍了,早晚會傳到家人耳里。吳為民再三思量后,以自己的名義偷偷在城中租了個單間,趁天黑把許丹接到了這里。房租一個月一塊二,都趕超他一個月伙食了。
要說不肉痛是不可能的,可有啥法子呢?如今的許丹,無疑是個黑戶,一旦查出來,不僅許丹,連他都要跟著遭罪。共犯加窩藏犯,沒準要坐牢。
吳為民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跳了個天坑。可跳都跳下來了,沒人搭救,哪里上得來。只能過一天算一天。這期間,念了幾句阿彌陀佛,祈求老天保佑別被人發現。
“不會又是你姐變著花樣給你相親吧?”回到出租屋,許丹扯掉口罩,臉色不愉地埋怨道,“你那個姐,真是狗逮耗子多管閑事,都嫁出去那么多年了,還想把持你家的事……”
“怎么說也是我姐……”吳為民抹了把臉,神色郁郁。
許丹見狀,賭氣地往床上一坐:“行行行!那你去吧!不用管我!”
吳為民嘆了口氣,摸出口袋里所剩無多的私房錢,遞給許丹:“這些你拿著,馬上就過年了,再怎么樣,年總要過的。正月初上頭菜場不開,還得囤點米面、菜蔬……”
許丹賭氣歸賭氣,倒也沒和錢過不去。主要是她身上真沒錢了,食品廠的學徒工一個月工資才六塊,買了過年的衣裳、鞋子,又買了點黑市米,哪還有得剩。
吳為民走后,許丹趴在床上嚶嚶哭了一場。
這樣的日子啥時才到頭啊。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吳為民也在頭疼這個問題。
只怪他一開始想得太簡單,以為把她藏起來沒人知道就行了,反正他一個月工資有二十五,比普通工人多五塊呢,多出的五塊養一個女人還是可以的。可真正實施了才發現,這不是養一只貓、一條狗那么簡單——餓了喂點食、渴了喂點水就好了。這是一個人啊,活生生的人!是人總得有根吧?她的家庭、她的戶口,這些都是問題。
頭疼了一路,到家了。
屋里很熱鬧,想來是堂兄倆口子到了。
吳為民定了定神,正要推門進去,聽到他大姐不加掩飾的大嗓門:“哎呀娘啊,阿弟都這個年紀了還沒孩子,你不著急我都替他著急。依我說,你就該沒收他的工資,錢捏在他手上,你說的他當然不聽了,錢捏你手上,想做什么還用征求他同意?我給他介紹的那都是萬里挑一的好姑娘,可讓他相看,像逼良為娼似的……”
“瞎咧咧什么!你弟不愿意,說明他心里有人,你問問他中意誰,照著他心意去相看不就得了,別老是你覺得好就塞給他……”這是他老娘的聲音。
“唉喲我的娘啊,你真老糊涂了!阿弟心里的人是誰?不就是那個臭名遠揚的知青嗎?人都跳江了,你想讓阿弟追下去啊?”
“呸呸呸!有你這么咒自個弟弟的么?嘴巴不帶門……”
“我就那么一說,娘啊,正因為阿弟當時想娶那個知青,如今人死了,不正好讓他相看相看別的姑娘嗎?總不能一輩子不討媳婦了吧?那咱們老吳家豈不是斷后了?你再疼他,也不能這么慣著他啊……”
吳大娘嘆了口氣:“哪是我慣著他、或是不讓他討媳婦,是他自個不愿意……”
“嬸子,我家那邊倒是有個合適的對象。”上門做客的堂嫂插話,“年紀比阿民小兩歲,還沒嫁過人,雖是老姑娘,但人長得眉清目秀、手腳也很勤快。當年要不是她爹媽過世執意守了三年孝,也不會錯過嫁人的好時機……”
“娘,我回來了。”吳為民怕他老娘答應,推門走進去,“大姐也來了。堂哥、堂嫂啥時候到的?”
“為民來啦!我們昨兒晚上到的,怕你們睡下了,就在火車站邊上找了個旅社住了一宿。”吳為民的堂嫂姚美麗說道。
吳大娘客氣地說:“都到這兒了咋還住旅社,家里房子小,但擠一擠總歸還是能住下的。旅館里魚龍混雜的,哪能睡好覺,難怪你眼圈那么黑,眼袋都出來了……”
姚美麗尷尬地笑了一下。心說黑眼圈、大眼袋可不是因為住旅館,而是床頭吵架床尾和,折騰到后半夜才睡。但這個場合,哪好意思說實話,只得訕笑著說:“我也這么說,還不是為國……”她朝丈夫飛了個眼神,“說是沒住過旅社,非要拉著我體驗一把。一晚上八毛錢呢,還不包括吃飯。”
吳為民的堂兄吳為國翹著二郎腿、抽著煙,派頭十足地說:“不就八毛嘛,馬上就能賺大錢了,還在乎這點蠅頭小利?”有錢才是大爺,和媳婦兒吵架,都能占上風。
其他人一聽,眼睛唰地亮了,尤其是吳阿香,急吼吼地追著吳為國問:“怎么賺?別不是投機倒把吧?這罪名太重了,搞不好要牽連宗族的。”
“大姐你想哪兒去了,我怎么會做犯法的事。”吳為國笑著彈了彈煙灰,說起這趟來寧和的緣由,“前幾天救了個外鄉人,哪成想那人大有來頭,說出來怕嚇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