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臘八本來就熱鬧,多了呂小舅的喜報,就更歡喜了。呂姥姥恨不得把家里能吃的全部拿出來。
十三大隊這屆考上大學的一塌刮子才三個。除了呂小舅,還有兩個是知青,不過分數沒有呂小舅高,考取的只是地方上的普通院校。
呂小舅脫穎而出的成績,不僅在公社,擱縣里那也是名列前茅的。這給十三大隊大大長臉了啊。
那些以前有多瞧不起他的人,眼下就有多羨慕他。
至于那幾個爭著想當大隊長的社員,則揣著雞蛋掛面輪番上門恭喜,差沒把呂家門檻踏斷。拉票拉到這份上也是沒誰了。
“表姑奶奶,額們來給表叔道喜了!”
呂鐵民家的三個兒子,抬著一壇自釀的高粱酒、拎著野豬腿斬下來的上半截蹄髈,笑吟吟地登門賀喜。
“你們人來就行啦,提這些來干什么!不是要給阿大相看對象嗎?這會兒又不著急肉了?白白蝕出去七擔糧,你們爹那木魚腦袋哦……”
三兄弟尷尬對視。
“表姑奶奶,李明亮拿走的野豬腿,已經還回來了。就是鮮肉變了臘肉……”呂清淼說。
他兩個老實巴交的哥哥也點頭:“對!縣里派干事跟著公安同志來處理李家搜出來的東西了,屬于額們個人的還了回來。剩下的,說是會在年前全部分下來。”
喲!這是大好事兒啊!
李家搜出來的好東西可不少,就算分到的是煙酒,自己不吃,拿去縣里換成糧食和肉,也夠十三大隊的社員們過個好年了。
呂姥姥樂呵呵地道:“行!那額就收下了,你們中午都留在這吃,一會兒把你們爹也叫來。”
這廂大人們忙著熬臘八粥、做大肉菜,那廂孩子們拉著呂家三兄弟去院子里玩游戲。誰讓他們老實呢,老實得讓人很想欺負的那種。
盈芳看呂姥姥燒著火都能哼起激情澎湃的革命歌曲來,呂大舅砍一堆柴禾,還能嗨喲嗨喲喊號子,呂小舅更是紅光滿面。套句小舅母的話說:洞房花燭都沒他此刻的精神面貌好。
這就好!
呂姥姥家一切安好,她也了了一樁心事。
臘八后,盈芳一家啟程回寧和。
呂姥姥眼眶紅紅的,真舍不得他們走啊。
可心里清楚,這里不是他們的家,能在北風呼嘯的大冷天,抽出十天半月特地來看他們已是很不容易了。
于是硬壓下奪眶而出的眼淚,指揮著呂大舅把事先準備的回禮一一搬上牛車。
“知道你那邊不缺肉,姥姥就沒班門弄斧給你做肉食,這些都是米面做的點心,寶貝蛋們喜歡吃,你家里邊的爺爺也能吃,軟糯糯的容易克化。
這千層底布鞋是你小舅母起早摸黑做的,鞋碼是套著你們的腳來的,一人一雙,誰也沒落下。
這是你大舅母給三胞胎做的衣裳,不過當時沒料到陽陽個頭這么高,你們來了之后臨時改的,有幾處針腳有些明顯,她覺得難為情都不想拿出來了,是額說沒事,新買的料子一針針縫出來的,哪能因為幾處針腳就嫌棄不是?
這些煤球票是你兩個舅舅準備的,還有些額們這兒的特產,吃不完可以分給左鄰右舍嘗嘗……都收好了,火車上要當心。到了家有啥事發電報來……”
呂姥姥握著盈芳手叮囑不斷。
盈芳含著淚一個勁點頭:“姥姥,等姥爺身體好了,我來接你們上我家住一段時間。這幾年,我們那邊變化可大了,你們去了一準喜歡。”
“好好好,你姥爺要是真能好起來,去哪兒都成。”呂姥姥二話不說應道。
殊不知半年后的某天,呂姥爺真的開口說話、并且不需要人扶就能自己坐起來甚至微微顫顫地下地走幾步,可把呂姥姥激動的,直呼外孫女是神醫。
不過這會兒還不知道,只當盈芳安慰她呢。
“娘,我們明年還來嗎?”
牛車噠噠地往縣城火車站走,暖暖偎在她娘懷里,有些依依不舍。
“有時間當然來。”盈芳摸摸她頭說,“等你們太姥爺身體好了,把他們接來我們家住一陣。”
“最好挑暑假,這樣哥哥姐姐們也能一塊兒來。”
暖暖和呂大舅家的閨女很合得來,可惜學校還沒放假,沒能相處幾天。便想著要是暑假能在一塊兒玩多好,那可有五六十天呢。
盈芳挺給閨女面子:“行,就挑暑假去接他們。”
暖暖歡呼一聲,爬到前頭跟牛牛說話去了。
“牛牛,我要回家了呢。不過以后還會再來看你的。”
“哞——”
呂大舅這回淡定多了,樂呵呵地看著小丫頭搖頭晃腦地跟大牛說話,大牛倒也給面子,時不時地“哞”上一聲。
呂大舅樂了,甩了甩空鞭催它跑起來。別真跟麥田里散步似的,照這速度,到火車站天都黑了。
呂大舅送他們到了火車站,就被盈芳催著回去了。
冬天天黑的快,而且看天色,搞不好要下大雪。橫豎自己這邊四個大人呢,陽陽力氣大,也能幫著提點行李。
許是快過年了,火車站里人挺多,有回老家探親的、有去部隊隨軍的,盈芳一家子七口人外加大包小包的行李,還真算不上惹眼。
火車嗚嗚進站,月臺上驟然擁擠起來。
盈芳一家照例買的臥鋪票,貴是貴了點,但有固定的鋪位,用不著跟一大撥人搶占有利地形。
再者臥鋪車廂前人也沒那么多,很快就上了火車。
找到車廂,把行李啥的歸整好,看著仨孩子別亂竄,等火車再一次嗚嗚鳴笛,車輪軸撞擊鐵軌的況且聲,載著一車同方向的乘客,緩緩駛向家的方向。
回去相對平靜很多,車上也沒發生啥意外,啊呸呸呸!大過年的,咋能說這些不吉利的!
總之,一直到寧和站,一家人都沒分開。
下了車,盈芳單獨裝了一袋煤城特產,去看望了站長和陸大姐。
陸大姐塞了她幾張工業券,順口問她錄取通知書來了沒。
“沒呢,這不才從姥姥家回來。”
“那快回家,搞不好在家桌上等著你了。我這邊認識的幾個同事家的孩子,都收到了。不過開學有早晚,早的過完年就要報到,最晚的說是要等下半年才開學……”
陸大姐這一說,盈芳的心又活絡起來。
考得如何她心里有數,可考取了哪個學校說實話真心沒底。
姜心柔比她還要緊張,回家路上一個勁地求祖宗保佑,最好考上京都那邊的學校,哪個都沒關系,只要是京都就行了。這樣他們好帶著三胞胎一塊兒陪讀。
蕭三爺看不下去,懟了她一句:“祖宗要是能保佑,還能害咱家骨肉分離十多年?”
姜心柔一下消了聲。
向剛見勢不對,唯恐丈人、丈母娘吵起來,忙說:“近有近的便利,遠有遠的好處,就算不是京都也沒關系,大不了咱們租個房子。一家人總歸能碰頭。”
頓了頓又說:“其實今年大閱軍以后,各地軍區都有建立一支特別隊伍的想法。上頭找我談話,類似的隊伍一旦建起來,希望我去傳授一下經驗。我琢磨著等小芳的學校落實了再定。”
“這倒是不錯。”蕭三爺贊同道。
姜心柔也說挺好。
三言兩語就把一場一觸即發的硝煙消弭于無形。
盈芳舒了口氣,含著笑意地看了男人一眼,偷偷豎了豎大拇指。
向剛朝她眨眨眼。
不過他說的確屬事實。
上頭確實有意向調他去其他軍區傳授指導,只不過還沒定下時間。等年后從邊境回來,估計就下明確指示了。
坐公交到江北,一下車,就碰上個熟人,江口埠的李寡婦。
“盈芳回來啦?你走后沒幾天錄取通知書就到了,書記給送你家去了。快回家看看考上了哪個大學。”李寡婦比盈芳這個當事人還激動。
“李嬸子,我們大隊考上的人多嗎?”盈芳問。
“你們近山坳目前收到通知書的就你、你家表妹、還有阿九媳婦和大柱媳婦。我們大隊也有兩個知青考上了,不過那個劉繼紅還有先前搶你名額的羅燕虹八成沒考上,到現在都沒收到通知書呢……”
李寡婦這幾年變化很大,從足不出戶到融入群體,再加上性子憨直的老兵對她緊追不舍,性格也變得開朗許多。當然,主要是家里經濟寬裕了,所謂手里有錢、心里不慌。性格不像以前那么懦弱怕事了。
盈芳笑著謝過她,邀蒼竹有空來家里玩,說是從煤城帶了不少特產,回頭送他們娘倆嘗嘗,而后馬不停蹄奔回家。
老爺子正坐在屋檐下曬太陽,看到他們回來,高興地站起來說:“著急想知道考上哪個學校了吧?”
“老頭子你就別賣關子了,你看過沒?看過了直接說!”
“那是寄給小芳的,我拆它干啥,就等著你們回來看呢,驚喜總要大伙兒一起分享的嘛。”
蕭三爺聞言翻了個白眼,立馬從老爺子房里的書桌上拿來蓋著京都郵戳的錄取通知書,一邊笑一邊遞給閨女:“沒跑了!京都的學校沒跑了!”
“真的?”姜心柔驚喜地睜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