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這太危險了!不說家里壯勞力哪是那么有空的,就算擠出一天,各家也不會答應。萬一出點事,頂梁柱沒了啊,你讓人家里怎么辦?”
“他們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書記認真琢磨了一下也說,“剛子,你想讓大伙兒多淘點東西的好意我心領了,可山里兇獸多,去了不一定能完好無損地回來,這個風險太大,隊伍是肯定組織不起來的,我也不可能給上山的人派工分。你們個人有愿意跟著剛子去的,我不反對。反正淘來的東西歸去的人所有,風險也由個人自己承擔。”
書記說完,向九第一個跳出來說:“剛子,我跟著你去。”
不說淘點野味、囤點野菜干過冬,萬一運氣好,挖到株上年份的山參,聘禮不就有了?盡管丈母娘還沒有全心接納他,但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嘛。
繼向九之后,又陸續有兩個和向九穿同一條開襠褲長大的青年舉手,表示愿意跟著向剛進山。
社長家的小公子馮軍達自從脫離了紅小兵組織,暑假也沒了別的去處,除了偶爾參加一下學校里的哪怕的集體勞動,基本都在家務農。聽說向剛要上山,跳出來說他也想去,被社長一巴掌呼在腦門上按了下去。
其他人心癢歸心癢,到底沒那膽量。
向剛還能說什么?
和向九三人商定好出發時間,就回家去了。
“剛子今天不一起下地了?”
待向剛走后,習慣他下地幫忙的社員問書記。
書記瞟了他一眼:“怎么?免費勞動力覺得好使?”
“嘿嘿……嘿嘿嘿……”
社員訕笑了幾聲,吆喝著下地去了。
“爹你干啥攔著我?”馮軍達邊走邊不滿地嘟噥。
社長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干啥?看你去送死啊?每個月半,沒聽到山里一聲接一聲的狼嗥啊?兔崽子,膽兒倒挺肥!”
“剛子哥他們不是也不怕?又不是去殺狼,遇上了跑不過難不成還不知道爬樹上躲嗎?”馮軍達郁悶地踢了踢路上的石子兒。
想找老同學嘮個嗑吧,她男人瞪自己的眼神忒嚇人。她回來這么多天,居然一次都沒能在外頭碰上,本來還想找她說說染色草的新發現。可去她家吧不敢,聽說她親爺爺是元帥、親爹也孔武有力,一言不合怕挨揍,嚶嚶嚶……
“剛子是剛子,你是你。你要想去也成,先把婚結了,孫子給我生了,管你想去哪座山頭!”社長氣呼呼地撂下一句甩手走了。
馮軍達:“……”
說半天還不是不準他去。特么誰敢保證結了婚一定就能生出兒砸?就算能,結婚到生娃中間也隔著老長一段時間。
“爹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老子高興!”
那廂,向剛回到家,發現就媳婦一人在,疑惑問:“爸媽呢?”平時丈母娘可是寸步不離媳婦的。
“爸聽說水電站馬上要開建,建了咱們這里就能通電,一高興,陪著老爺子看熱鬧去了。媽去二嬸子家討教霉豆腐的做法,我最近聞不得霉豆腐的味兒,就沒跟去。”
說完,盈芳掛著討好的笑容,巴巴地問男人:“要不,趁爸媽沒回來,咱們去山洞瞧瞧?我有點想念山上的風景了。”
這是想從自家地窖出發的節奏啊。
向剛無語。
“媳婦兒……”
“行不行一句話!”
唉,男人不好做啊。
做為疼媳婦的好男人,這時候理應二話沒有就給個“行”字。
可出于對媳婦的關心,又不敢隨便應承她。
從家到山洞,即便是走被小金整的超級平坦的地道,距離總歸在那里、不會自動縮短啊。
“對了,還沒和你說書記的答復呢。”
“他肯定沒同意。”盈芳一臉“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向剛噎了一下:“是沒同意,就阿九叔和他兩個伙伴愿意跟著我一起上山。這樣的話,咱們的計劃行不通了。”
“沒事,不是有小金挖的地道嗎?干脆咱們自己來,收割后運去省城,通過部隊捐給洪災嚴重的地區。”盈芳興致勃勃地提議,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好,主要是不用眼睜睜看著大片的糧食爛在地里了。
向剛仔細考慮了一番,覺得不妥。畢竟這山頭是公社的、是集體的。他們自己吃的弄點下來不打緊,可大量運出去,豈不和私盜集體資產沒兩樣?
“那要不等爸媽回來,和他們商量了再做決定?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小米爛在地里吧。那太可惜了!”盈芳撫了撫聳起的肚子,要不是她行動不便,至于這么麻煩么,一人一蛇直接搞定。
向剛見她實在想去山上溜達,說:“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借部自行車回來。”
“借自行車干啥?”
“借來你就知道了。”
向剛動作很快,出去沒一會兒,就騎了一輛鐵三角回來,單手舉過肩扛進屋,先是挪開大床,再是掀起地窖蓋,扛著自行車走下地窖,回頭招呼盈芳:“不是說想去山上轉悠轉悠嗎?我騎車帶你。不過我先說好啊,咱們動作得快點,要不然媽回來,找不到人,進來一瞅,得,啥也瞞不住了。瞞不住事小,把她嚇壞可就糟了。”
盈芳嗔睨他一眼:“我才不會扯后腿呢。”
兩人點了盞油燈,掛在車頭,盈芳坐后頭還好,向剛就慘了,頭碰到地道頂,不得不弓著腰、低著頭,瞇眼往前蹬。
“這路比起村道平多了,比霞山鎮新修的路都平整。啥時候外面的路也這么平就好了,我天天帶著你去兜風。”向剛邊騎邊感慨。
油燈即使有玻璃罩子護著,前行途中也忽明忽暗。好在地道被小金清理得很干凈,騎得還算順利。
估摸著快到時,向剛慢下速度,微喘著氣說:“有機會咱們再買個手電,部隊發的放家屬院,買的留這邊。手電光照起來多亮啊,擰開能照幾十米遠,騎起來一點不費眼神。”
“好。”盈芳盤算著手頭積攢的工業券,應該夠買支手電。
“到了,慢點下,腳下踩實了。”
向剛穩住車把頭,等媳婦站穩后,長腿一甩,從自行車上下來,然后把車靠在地道口,挪開口子上的石頭,扶著媳婦兒一步步地爬上了山洞。
“山上的空氣就是不一樣,涼快多了!”
盈芳伸了個懶腰,不過因著懷孕,沒敢太拉伸。
舒展開了就拉著向剛去產筍的竹林。
“趁爸媽沒回來,掏些筍回去,就說你山上挖的。”
“好。”向剛拿她沒轍,又見她天熱了沒啥胃口,有新鮮吃食開開胃也好,于是拿了個山洞里留著的舊背簍,陪她去竹林挖了幾棵筍,完了在山洞附近散了一小會兒步。
小金嗅到她的氣味,神出鬼沒般地現身她跟前,尾巴稍一甩,丟給她一枝葡萄藤。
“對啊,我怎么忘了,這個時間,山上的野葡萄熟了。”盈芳摘了藤上綴著的幾顆葡萄吃了,揮著藤兒高興地說。
“后天我和阿九叔他們一起上山,給你多摘點。”向剛忙道。
言外之意——
媳婦兒咱們出來的差不多了,再不回去,丈母娘該著急了。
盈芳只好朝小金揮揮爪子,遺憾地原路返回。
果不其然,剛回到家,自行車還沒從房里推出去,院門口就響起姜心柔和隔壁嬸子說話的聲音。
看到向剛推著自行車從屋里出來,兩人都愣了一下。
“剛子這是上哪兒去?”
“哦,我問書記借車辦了點事兒,這不正準備去還他。”向剛回答地氣定神閑。
兩個婦女同志一時沒會過意,目送向剛甩腿上車騎遠后,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問書記借車去辦事?那怎么從屋里出來?”
“會不會推后院擦洗了?我看車子挺干凈。”
“也許吧……”
姜心柔和隔離嬸子閑嘮了幾句就進屋了。
看到閨女問:“女婿一上午去辦啥事了啊?怎么還問書記借車……咦,怎么這么多竹筍?哪兒來的?”
“你女婿山上挖的。”盈芳拍拍腿,撒了個小謊心里多少有點虛噠噠,“媽你說這些筍怎么吃比較好?要不大部分新鮮吃,稍微留一點做酸筍?”
姜心柔立馬被扯離了話題,圍著一堆筍琢磨:“行啊,這么新鮮的筍,鮮吃肯定美味。要不做烤筍吧,福嫂的烤筍,保管讓你吃了還想吃。我這就喊她去,我看今兒中午并一起吃算了。你爸他們誰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老爺子一行人果然到飯點了才回。
飯桌上一個勁地吐槽水電站的事。
聽說這座水電站,由省政府直接督辦,不朝地方招工,而是從省里撥人、撥建材。
“不問地方招工,多半又要從部隊調人手,政府哪來那么多人。”蕭三爺夾了口烤筍,上半句還在吐槽,下半句就開啟了贊不停的模式,“唔,這筍真好吃,福嫂今兒去菜場了?半天工夫打個來回來得及?”
“怎么可能來得及!”姜心柔說道,“這是小向上山挖的,滿滿一筐呢,先吃一頓烤筍解解饞,剩下的,你們說怎么吃就怎么吃。”
“山上還有筍挖?”老爺子一聽來了興致,“山路好走嗎?”
好走的話,他都想上去轉轉了。
“老頭子你還是算了吧,這把年紀了,走個平路都不怎么利索,還想爬山?”
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無奈兒子說的是事實——腿腳不利索,爬山那純粹是自討苦吃兼自討沒趣。
“爸,剛子哥和阿九叔幾個商量了后天進山,打些野味做點熏肉、咸肉,到時帶去省城。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是說有狼嗎?怎么還要進山打獵?就算小年輕身手好,可對上狼,不是開玩笑的呀。”姜心柔皺眉反對。
盈芳吐吐舌,一時忘了爹媽并不知道小金的存在。
向剛沖她安撫一笑,轉而對老爺子幾個說:“爺爺、爸,有個事我正想和你們說。”
爺倆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啥事兒?你說吧,福嫂和小李都是自己人。”
向剛便把小金新挖的那條地道說了。
“什么!山里有一片純野生的小米地?足有兩畝地?”
“還有夾雜著玉米、野麥子的高粱地?面積不比小米地小?”
不止爺倆,在座諸人集體驚呆。
老爺子反應快,馬上就想到了眼下南方的洪災,問向剛:“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我就告訴了小芳,其他人應該都不知道。”向剛面不改色地說道,把鍋從媳婦頭上背到了自己身上,“我是無意間發現那條地道,順著找到的。地道口一端在江邊,一端就在小米地附近。高粱地還要往下走,另外,遠遠瞅著有片向日葵林,核桃、栗子樹的量也不少。可以肯定的是,都是野生野長的,絕對不是公社派人上去開墾的。”
“啪!”
老爺子拍一下大腿,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盡管兩畝地的小米,一年養活不了幾口人,但既然有小米、高粱、向日葵,保不齊還能找到別的糧食,譬如山上最能長的地瓜、木薯……多少能替元首分擔些南方水患的頭疼。
“走!小向,帶我去地道。”
“可是爸,你的腿……”姜心柔不放心,“要不我們幾個去,你陪乖囡在家歇著……”
“歇啥呀,我又不像敏怡,挺著個大肚子看不清腳前的路。”老爺子偏頭瞅了孫女一眼。
盈芳只覺得膝蓋一軟,無辜躺槍。
“行了,我這毛病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要實在走不動半途折回來不就行了。”老爺子不由分說,非要親自去實地瞅瞅,“走!趁這會兒路上沒人,趕緊的,別磨蹭了。小李,記得把槍帶上。”
最后,家里就盈芳和福嫂被留了下來。
兩人一個是見識過那片小米地,一個生活圈子小、吃驚歸吃驚,但不清楚大片糧田意味著什么,反正跟著蕭家,迄今為止還沒餓過肚子,因此都比較淡定。睡了個午覺起來,剝著筍殼聊著天,等大部隊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