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秦素所言,秦彥昭心中微定,點頭道:“好,我這里有圖冊一事,六妹妹也勿要對人言。”
秦素立時乖乖點頭,得來了秦彥昭一個嘉許的微笑。
二人在西廬的院門處作別,秦素便扶了阿栗的手,踏上了那段長長的曲廊。
見四下并無人跡,阿栗便靠在秦素耳邊,輕聲稟道:“適才阿承悄悄地告訴我,說兩日前,西院夫人罰蔡夫人跪了祠堂,還不給飯吃。三娘子與三郎君想要求情,皆被攔下了。后來還是二郎君求情,西院夫人才讓蔡夫人回了院子。如今蔡夫人正病得重,每日皆要吃三大碗苦藥,飯食卻只有一碗稀粥。西院夫人說這是醫說的,要遵醫囑,病人不好多食,要多餓一餓才好。”
秦素一面聽著,一面忍不住心下感嘆:大婦整治妾室,果然是揮手而就,不廢半分力氣。
卻不知那蔡氏所出的一雙兒女聽得此信,會不會后悔當初算計嫡出郎君,惹來這場麻煩,禍及自己,再至親母?
鐘氏亦實是好手段,兩頭捏得死緊,先以子女脅母,再以母迫子女,真真是轉手雷霆、覆手刀劍,往后這母子三人可有得受的了。
“除此之外,還有何事?”秦素輕聲問道,一面佯作四下觀賞風景,扶著阿栗轉出了回廊,踏上了一小段石子路。
阿栗便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了。阿承說,女郎交代的那件‘天事’,他會盡力而為,請女郎放心。”
此乃是秦素與阿承約定的暗語,以天、地、人、木、草代指諸事,其中“天事”指的便是那幾卷圖冊。
聽了阿栗所言,秦素的腳步略略一停,旋即便拉住了她的手,語聲低微地道:“罷了,你尋機告訴阿承,就說是我說的,那件事不可冒進,寧可不做,也不要行險。”
“是,女郎。”阿栗輕輕地應了一聲。
秦素不再說話,一路皆是蹙眉沉思。
圖冊之事她已想到了辦法,此刻便不去再想,而黃柏陂卻是秦家大患,一日不解決,便一日如錐刺骨,讓人不安。
直待踏上了那道通往角門的回廊時,秦素的心緒才平定了一些,她沉吟片刻,將阿栗拉近了一些,輕聲道:“我問你,錦繡最近可還時常提起阿勝?”
阿栗不意秦素竟說起這件事來,先是一怔,旋即便是一臉偷笑的神情,用力點頭道:“提的呢,有時候見我出門,她還要問我去哪里,是不是往前院門房去,說是想要和我同去呢。”
她說到此處頓了頓,便又道:“女郎放心,我不會答應她的,總是趁她不在的時候我才去尋阿勝哥哥。”
秦素聞言便笑了起來,復又壓低聲音道:“我并非此意。我想著,明日/你便帶上錦繡一起去尋阿勝說話,”
阿栗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輕“咦”了一聲,不解地看著秦素問:“真要帶上她么?她可喜歡到處亂說了,我怕她亂講話呢。”
秦素笑道:“正要她到處亂講才好。你明日便帶她出門,最好挑一個門房人多的時候,然后你便將話題往鐘舅父身上引一引,再往辦族學的事情上引一引,記得話說隱晦些,別明著說。接下來就聽她一人說便是。”
阿栗一面聽著,一面點頭應是,并不再多問半句,待秦素說完了便道:“女郎放心,此事極容易的,明日/我一定能辦成。”
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秦素心中倒是生出一些不安。
這是她臨時起意想出來的下下之策。
薛允衡既已知道了黃柏陂,何妨再多讓些人知曉?比如……程家。
才被左思曠破去一局的程家,應該不會白白地吃下這個虧。
想程家也是近百年的/士族,數代盤踞于青州,就算如今勢不如前,亦非尋常人可比。以程廷楨的精明厲害,秦素相信,他定然會千方百計扳回局面,而秦家身為左家最重要的姻親,程廷楨應該會派人盯著才是。
將黃柏陂一事從內院捅出去,再在整個秦家傳開來,甚而傳去外人耳中,能做成此事者,非錦繡莫屬。至于何家族學一事,由錦繡重新提起,說不準也能如愿傳去外頭,給程家提個醒,讓程廷楨早些動作起來。
秦素沒有別的要求,唯希望明年的黃柏陂更熱鬧一些。越熱鬧,變數就越大,也越有機會將秦家擠出這塊“風水寶地”。
自然,若這消息果然能夠令一些人聞風而動,那就最好了。
秦素垂眸看著腳下一遞一換的木屐,暗自掐算著時間。
如今已至年關,薛允衡應該會等到來年再派人去黃柏陂,而她這個下下策若真的能成,則程家派去打探的人,應該也是在那個時間段到達黃柏陂。
若一切湊巧,這兩家人應該能于彼時遇上。
秦素蹙起的眉頭松開了一些,抬頭望向前路。
此時她們已然步出回廊,自穿堂中行了出來,不遠處便是角門,那守角門的老嫗正立在門邊,見了秦素便彎腰行禮,態度十分恭敬。
秦素含笑不語,阿栗緊走幾步,上前拉起了那老嫗的手,口中客氣地道:“多謝蔡嫗守著門,沒讓閑雜人等近前。”一面順手便將一小塊碎銀塞了過去。
那蔡嫗見了手里小指肚大的銀塊,一雙眼睛先是睜得老圓,旋即便笑得瞇成了縫,迭聲道:“栗娘子放心,直管放心,一切都在老身的身上。”
秦素向她微微點頭,扶了阿栗的手擦身而過,輕柔的語聲亦隨之傳來:“嫗辛苦了,些許小錢,買茶喝罷。”
微涼的語聲,似有未盡之意,裊裊余音未曾落地,那白麻的裙擺已經拂至了蔡嫗的眼前。
蔡嫗心頭震了震,像是被那微涼的語聲冰了一下,腰躬得更深了,應聲道:“女郎放心便是,我不會向任何人說的。”
便在她說話的當兒,那一角白麻裙擺已然掠過她的眼前,輕盈得有若一管白羽翩然飛過,待她再直起身時,眼前哪還有秦素的身影,唯寒風卷起塵土與碎葉,撲了她一頭一臉。
蔡嫗忍不住微瞇了眼睛,自言自語地道:“真真是瞧不出,倒是一身的氣派……”她一面嘀嘀咕咕地碎聲念叨著,一面便轉過了身,蹣跚著走向了角門邊的小屋,烤火吃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