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膚如砌玉、絲鬢若堆鴉,那微啟的紅唇中吐出甜美的氣息,醇香若酒,而那柔軟的腰身似若無骨,纏綿在他的掌中,一起一伏,若雪山輕晃,在他的身下……
霍至堅猛地張開眼睛,額頭冷汗如雨。
他真是魔障了!
他頰邊的肌肉抖動了起來,面上的神情似是極度的恐懼,又像是無限歡喜
“夫主原來在這里,倒叫我好找。”霍夫人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霍至堅的脊背,一瞬間挺得筆直。
幾乎與此同時,所有旖念盡皆消散,甚至連迸出的冷汗,亦在這頃刻間被風吹干。
這一刻,在他腦海中呈現的,是一張乏善可陳的臉,與一身松馳粗糙的肌膚,還有那股刺鼻的桂花頭油的味道。
那方才的綺羅香軟,亦在這一刻冷凝,化作了滿心底的乏味。
他閉了閉眼,壓下心頭泛起的異樣,轉過臉時,已然是面色端肅,神情冷然。
霍夫人站在亭外,那帶著幾分崇敬的視線,在他的面上輕輕掠過,復又垂下了頭,語聲恭謹地道:“夫主,妾回來了。”
霍至堅“唔”了一聲,將負著的兩手垂在身側,緩步走下了朱漆亭。
此刻的他,儼然已是威嚴肅穆的一家之主,方才的那些掙扎與困頓,便如從未發生過一般。
“秦府情形如何?”他沉聲問道,一面問話,一面便沿著假山下的石子小徑慢慢地向前走著,步態十分沉穩。
霍夫人亦步亦趨地隨在他身后,與他保持著落后半步的距離,語聲低柔:“據妾觀察,秦家如今已類商戶,并不足慮。”
霍至堅腳下一頓,捻須不語。
霍夫人亦停下了腳步。
從她所處的位置看去,恰好能看見他一道蹙起的眉毛。
“怎么了?”她有些心慌起來,連忙問道:“是不是妾說錯話了?”
依她的猜測,聽聞這個消息時,霍至堅應當歡喜才是,可此際瞧來,他卻像有些不虞。
“無事。”霍至堅很快便調整好了面部表情,淡聲語道,又回首看了霍夫人一眼,目中流露出了一絲溫和:“娘子辛苦了。”
霍夫人受寵若驚地垂下了頭,語聲越發溫柔:“夫主說得哪里的話,這些是我該做的。”
霍至堅向她笑了笑,回身繼續往前走,直待轉過小徑,來到了荷池邊時,他才又停下腳步,目視前方,淡聲道:“好了,你也累了,回去歇著罷,我再待一會,有些事需得想清楚。”
他說話時連頭也未回,語氣是一如往常的平淡肅然。
霍夫人卻像是歡喜的,屈膝行了一禮,柔順低語:“是,妾先回去了。”停了一刻,又軟語叮嚀:“夫主也勿要太過辛苦才是。”
她像是怕這話說得不妥,語罷便有些不安地低下了頭。
霍至堅回頭看了她一眼,俊偉的面容上,劃過了一絲淡笑:“我自知曉。娘子也勿要太過操勞,且回去罷。”
他語聲中的關切極淡,然霍夫人卻顯得猶為歡喜,頰邊竟飛起兩朵紅云,再度向他屈了屈膝,方紅著一張臉,欣然地轉身離開了。
浩蕩的東風又拂了過來,鼓蕩起霍夫人的衣衫,她原本便是微豐的身形,此刻從遠處看來,那身影越發地顯得臃腫。
霍至堅冷肅的視線,自那個背影上飛快地滑開,面上浮起了一絲難耐。
不過,這神情很快便從他的臉上消失了。
比起每晚床第間的不適,此刻的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長寧。”霍至堅向著不遠處喚了一聲。
長寧乃是霍府精心培養的扈從,為人沉著、做事穩妥,原來一直是跟著霍老承尉的,因霍至堅來漢安縣任中正一職,職位十分緊要,老家主便將長寧派遣到了他身邊。此外,霍老夫人亦隨著親兒子赴任,不愿再窩在建寧郡,霍老承尉自是要多派人手跟著才是。
長寧一直便守在廊柱的轉角處,此刻聽聞召喚,他便立時轉過拐角,上前幾步躬身見禮:“見過中正。”
霍至堅揮了揮手道:“起來罷。”
長寧依言直起身來,頭卻仍是微微地垂著,兩手束于身側,行止十分有規矩。
霍至堅便向他打量了一眼。
長寧約莫二十七、八歲,形貌俊秀,一雙眸子清亮中透出幾分精明,惜乎長了一副五短身材,這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些。
此時,霍至堅已然行至九曲回廊之中,他隨意地擇了一處欄桿邊坐了,語聲溫和地對長寧道:“上任之后,諸事繁忙,我也只交代了你幾句便無暇多問了,也不知你可查出什么沒有。趁著今日無事,你且將打聽來的那些消息,擇緊要者說一說罷。”他一面說著,一面便將袍袖拂了拂,意態十分悠閑。
自抵達平城后,他便令長寧仔細打聽秦家諸事,如今聽其問起,長寧立刻便打起了精神,上前沉聲稟道:“是,中正。自接到中正派下的指令后,我派了幾人去各府跑了一圈,尤其是往秦家那里打聽了一番,得來的消息時,秦家最近麻煩事不少,且這麻煩多與幾處窯廠有關。”
“唔——”霍至堅點了點頭,淡聲道:“他們家做的生意不小,南北皆有,僅大的窯廠便有好幾座,自會有不少麻煩事。”語氣十分平靜,不見分毫情緒。
長寧便應聲道:“中正所言是極。秦家的第一樁麻煩是磚窯……”他言語十分便給,三兩句話便將壺關窯與襄垣杜氏一事說了,又續道:“……至于第二處麻煩,則在黃柏陂,那里有一處上好的黏土地,原是秦家先看中的,只不知什么原因,程家卻橫插了一腳,提前布了先手,如今兩家正膠著不下。”
霍至堅一面聽著,一面便將食指輕輕地點著欄桿,待長寧說完,他便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望著欄桿外的一叢芍藥花,目露沉思,面上的神情含了幾分猶疑。
良久后,他方問道:“就是這些了?”
長寧躬身道:“緊要的就是這些,余下的不過是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