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徐嫂子這番話,林氏的眉眼皆笑開了,歡喜地道:“二娘最是懂事,這件事你記得好生往外說說,我東院女郎向來出色得緊。”
她說著已是滿面得色,那張因“病”而萎靡的臉,此刻亦是亮堂堂地發著光。
“夫人,周嫗來了。”簾外忽然傳來小鬟通傳的聲音。
屋中二人皆是一驚,林氏立刻便將茶盞放下,示意徐嫂子拿遠,她自己則躺回到了榻上。
她最近正“病”著,縱然這府里的明眼人皆知這是個幌子,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坐著喝茶,那也太假了。
徐嫂子很是細心,將茶盞放進了櫥柜里收著,又擰了塊溫熱的布巾搭在陶盆邊,做出一副林氏才凈過面躺下的樣子來。
她這廂才布置妥當,便見門簾一挑,周嫗走了進來。
“嫗來了,快快請坐。”徐嫂子含笑打了個招呼,又在林氏耳邊輕聲道:“夫人,周嫗來了。”
林氏睜眼看去,卻見周嫗面無表情地站在榻邊,見她看了過來,便屈身見禮:“見過東院夫人。”
“起來罷。”林氏假裝咳嗽了兩聲,便扶著徐嫂子的手坐了起來,“虛弱”地道:“勞嫗來看我,可是有事?”
周嫗不緊不慢地道:“太夫人請夫人明日一早過去說話,太夫人知道夫人身子不好,只是這件事頗為重大,需得大家坐下來好好商量。”
“大家?”林氏立刻挑出了這個詞,面上帶了一絲疑問:“太君姑的意思是,這件事要三院的人一起商議么?”
周嫗點頭道:“是,太夫人便是這般交代的。”
“可知是何事?”林氏問道。
周嫗躬了躬身:“回東院夫人的話,我不知。”她的面色十分平靜,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緒。
林氏的面色便有些發沉。
明日并非請安之日,太夫人忽然召集大家去許閑堂議事,肯定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周嫗傳完了話便自去了,林氏卻是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的眼皮又開始跳了,這情形十分叫人不安,直到晚間睡下,她的心中仍舊滿是惴惴,一夜都不曾睡好。
次日又是個晴光明麗的好天氣。
近來天氣總是極好,陽光燦爛的,北地又不似南方潮熱,初夏時節尤為宜人,風輕日暖,直叫人心情舒暢。
林氏坐在兜子上,卻仍是一臉的郁郁。
她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這絕不是什么好兆頭。
她無情無緒地倚著隱囊,面色白里帶著黃,眼下隱著黛色。
這一路從東院至正院,風景原是佳美,滿園的淺翠柔青、綠影浸人,薔薇在晨風里吐露著甜香,可是,包括吳老夫人在內的東院兩位夫人,卻皆是面色沉重。
待到了太夫人所住的許閑堂,林氏這才發現,不只三院夫人,便連俞氏這個半隱居的人,此刻也坐在了西次間兒中。
林氏與吳老夫人對視一眼,神情越發鄭重起來。
若無大事,太夫人是斷不會將俞氏叫來的。
兩個人心神不安地落了坐,卻見上座的太夫人神情鄭重,也不敘閑話,而是揮退了一應使女等人,單留了周嫗服侍,便直接進入了正題:“今日叫你們來,乃是因了一件大事,需得眾人商議。”
她一面說著,一面便自陶案上拿起一張紙,對鐘氏道:“你來念吧。”
鐘氏斂袖應了聲是,便上前拿了紙,溫聲細語地念了起來:“百年郡望,業失江東;姓同春首,名在絮中。生于姓外,長于云峰;命屬金者,逆宅大兇。宜獨于北,宜奉三清。惡月吉時,闔族起行;南北相隔,運來福寧;月而至載,家和業興。又及,此格旺族運,愛之得善,虐之得厄,心常歡喜人常樂,桃李之年族有得。”
房間里本就安靜,她的聲音雖不大,卻也是字字入耳,聽得十分清晰。
數息之后,吳老夫人驀地變了臉色。
“這上頭說的,怎么聽著……這般耳熟?”她幾乎是驚疑不定地說道,面色已是微泛青白。
西院的兩位夫人倒是神色如常,看上去是早就知曉了,俞氏則是沉默不語,唯有林氏一臉茫然。
“這詩不是詩,文不是文的,說的是何意?還有,這又是誰寫的?”林氏終于忍不住問道,一時間覺得眼皮又跳了起來,心下不免有些煩躁。
回答她的是,是太夫人的一聲長嘆。
“太君姑想是累了,要不要我來說?”鐘氏見狀,立時柔聲問道。
太夫人似很是疲倦,聞言點了點頭,手指已經抵上了額頭,周嫗連忙走上前來,替她按捏著兩邊額角。
鐘氏便轉向林氏,態度溫和地道:“此事說來有些復雜。林夫人或許有所不知,這上京城中,有個叫垣樓的茶館……”
“垣樓?我知道那里。”林氏打斷了她,蹙了蹙眉,面色微帶不悅:“我怎會不知垣樓?鐘夫人也未免太小瞧我了,那垣樓有術數高人坐鎮,每隔上幾日,便要貼出一張告示。”
“原來夫人知曉,真真再好不過。”鐘氏并沒去理會她語氣中的不喜,仍是一臉溫婉地道:“我方才念的,便是垣樓最新貼出來的告示,而這告示里說的,則應在了我們秦家的身上。”
“什么?秦家?”林氏大吃了一驚,本就難看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雖然她沒聽懂那告示上說了些什么,卻也聽到了“大兇”什么的,總覺不是好話。那位東陵先生乃是數術大能,若被他說秦家命運不好,那可真是糟糕透頂了。
“正是秦家,且這告示里所指那大兇之人,便在秦府東院。”鐘氏笑容款款地說道,眉目間婉然舒和。
林氏怔了一會,驀地面色煞白,一下子站了起來。
東院居然有個大兇之人?
林氏的手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那個大兇之人,不會應在她幾個孩子身上吧?
這念頭一起,林氏只覺頭暈目眩,強撐著扶了椅子站穩,略定了定神,她也顧不得失禮與否了,幾步便行至鐘氏跟前,一把奪過了她手里的紙,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